HF Long Read|在速食的年代,慢慢讀。
由日本導演是枝裕和執導的電影《小偷家族》2018年獲得康城影展金棕櫚獎,電影大打溫情牌的同時呈現了日本社會經常被遺忘的一面:捉襟見肘的人們在繁榮城市的暗角裡掙扎求生。最近有報導指,日本的貧窮情況似乎對於女性來說特別嚴重,在不久的將來,日本女性可能要面臨花光儲蓄、卻依然有20年生命的晚年。換句話說,日本女性預測自己可能日後將會在貧窮中死去。
日本女性是全球數一數二最長命的人,平均年齡87歲,其中75年有機會是無病無痛的度過。假若生命的終點是要走向貧窮的話,長壽是否仍然是一件好事呢?「不管單身或已婚、全職或兼職,日本女性將面對一個財政困難的未來。」日本記者Marika Katanuma在《彭博社》刊登的報導中寫道。她引述了多項研究的數字,包括國際醫療福祉大學教授Seiichi Inagaki的預測,估計到了2055年,日本的勞動人口將會下降40%,而女性貧窮將會升幅一倍至25%;世界經濟論壇估計受到急速的人口老化所影響,政府的退休金未必足以照顧所有老人,活得較長久的女性首當其衝,成為了人口老化下的犧牲品。
為甚麼女性晚年會不夠儲蓄養活自己?
得到學位證書,失去婚姻市場機會
究竟為甚麼女性晚年會不夠儲蓄養活自己?或者我們該向後退一步問,究竟社會有期望過女性可以養活自己嗎?上月《紐約時報》報導,在日本最頂尖的學府中,每五位大學生就只有一位是女性;當男生獲大學取錄,人人都會送上恭賀,但當女生獲大學取錄,身邊的人(包括同齡女生)只以擔憂回應:「你還能嫁得出嗎?」
對於日本人來說,能夠進入東京大學,就好比進入了哈佛、麻省理工、史丹佛一樣厲害,而大學學位正是進入政治、商業、法律和科學界的入場券。日本人對於男女獲大學取錄有著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反映了兩性在當地社會中的價值、角色和功能有所不同,「男主外女主內」的觀念或許依然滲透於日本人整體的意識之中,或多或少影響女性繼續升學的意欲──諷刺地,追求學位證書反倒削弱了女性在婚姻市場上的競爭力。
職場中女性只能當上「辦公室小花」?
即使女性進入職場,她們的事業很多時都會因性別偏見而有所阻礙,我們可以從辦公室語言中看得出端倪。當男性只是普通的「上班族」(salaryman),女性卻出奇地出現多種稱謂:半貶義的「辦公室女郎」(Office Lady)今天已經被「女職員」(jyosei shain)取替,可是「女職員」又跟「普通員工」有分別:「普通員工」(sogoshoku)屬於中性詞,卻往往用作形容那些能夠跟男性一樣擔起同樣職務的女性。一些上年紀的部門主管(bucho)只把女性看作「暖椅氈」(koshikake, seat warmers),換言之她們只在「等待結婚」然後辭職,因此主管不曾認真看待她們,事業前景自然黯淡。
「女職員」被安排負責的往往都是「無關痛癢」的工作,如斟茶遞水、影印文件和文書工作。2015年小說改編日劇《年齡騷擾》中的主角吉井英美里(武井咲 飾)所面對的正是這樣的困境──即使懷著一腔熱誠,卻因為性別偏見而要擔起庶務工作,進入食物鏈最底層後更飽受男同事性騷擾以及女上司欺凌。
假如上司認為女性表現不到對工作的熱誠,她們最終只會被當作是「辦公室小花」(職場の花,shokuba no hana),唯一的功能就是給予同事們「精神和視覺上的舒適感」。殘酷的現實是,「辦公室小花」也會有限期,會隨著時間變做「老樹根」;當同事們突然很關心女職員的私生活,問一句「你甚麼時候結婚?」,潛台詞指向的卻是:「你甚麼時候辭職,好讓我們可以聘用一朵新的『辦公室小花?』」《年齡騷擾》中女上司對女主角的欺凌亦反映出女性對於年齡的不安。
+延伸閱讀|淺談日本職場的「社畜文化」
女性婚後能財政獨立嗎?
當女性的價值不幸地取決於「顏值」、當職業女性的最終命途被設定為「婚姻」、當女性的起薪點根本比男性低(不論學歷),女性在追求經濟獨立方面一開始便輸了在起跑線上。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發現,日本女性的平均收入只是男性的73%;更可怕的是,當男性20歲至60歲期間持續加薪,女性的待遇卻受到家庭阻礙而在整個職業生涯中維持不變!提出「女性經濟」(Womenomics)的學者Kathy Matsui指,女性本身要面對充滿歧視、如此不利的工作環境和「幾乎永無加薪」的黯淡前景,亦是讓她們離開職場的誘因。
即使女性婚後希望自力更新,社會條件亦不利於已婚女性的事業發展。日本企業著重階級觀念,經驗愈豐富就愈被尊重,亦同時愈來愈多晉升機會;可是要前程似錦,就必須要付出時間去經營事業。照顧家庭的期望依然落在女性肩膀上,加上日本人深受一個毫無事實根據的觀念影響──自己帶孩子會更好,即使社會存在提供托兒服務的「保育所」(hoikusho),而且這些保育所存在已久,有些家庭還是不會考慮將照顧孩子的責任「外判」他人。結果,女性往往要在事業發展的黃金年齡(30歲至39歲)中斷事業的發展;當她們有空間重返職場時,她們已經至少45歲了,剛巧雙親又到達老邁、需要被照顧的年齡,因此她們大多數只能當兼職。
自從首相安倍晉三於2013年宣布透過推動「女性經濟」(Womenomics)讓社會成為一個「讓所有女性都能夠發光發亮」的地方後,現在日本全國女性勞動人口已經從2013年的65%增加至2018年的71.3%,數字甚至超越了歐美。社會雖然多了350萬女性重返職場,但當中三分二卻只能兼職工作,逾40%從事兼職的女性每年只賺100萬日圓(約70,732港元)。再者,社會保障往往圍繞「家庭」而非「個體」而建構,有些家庭為了丈夫可以合資格取得配偶福利,女性被逼要減少兼職工時,換句話說,兼職工作根本無法讓她們得到足夠的儲蓄去在物價指數如此高的城市中長遠地生活,更遑論去制定退休計劃。
+延伸閱讀|連接日本與海外時尚的日本時裝雜誌始祖《裝苑》
大力發展「女性經濟」能扭轉命運嗎?
上文兩度提到「女性經濟」(Womenomics),究竟這是一個怎樣的概念?2010年,美國高盛集團(Goldman Sachs)發表了一份提倡日本女性參與經濟的報告Womenomics 3.0: The Time Is Now,指假如國家能夠重視這群「未能發掘」的才能,必定會對經濟和民生帶來莫大裨益──提升國內生產總值,更會順帶提升生育率。研究人員提出十項建議,鼓勵政府和私人領域推動改變:
一、放鬆管制,同時擴展日間托兒設施,讓更多人能夠負擔得起日間托兒服務
二、改革移民政策,輸入外勞,減輕日本女性處理家務和照顧家庭的擔子
三、製造更多有利在職父母的育兒福利
四、引入更多在職父母友善的法例,並強制要求僱主就彈性上班給予考慮
五、加強平等就業機會法,打擊有關薪酬、就業、晉升機會方面的歧視
六、稅項方面,消除間接導致已婚女性不再投入職場的誘因
七、雇主以公平公正原則的標準審視員工的表現、待遇和制定晉升計劃
八、雇主應鼓勵更具彈性的工作安排
九、雇主在安排人力資源方面應容許女性發展非線性的事業路向,打擊針對重返職場的母親的年齡歧視,以及引入更具彈性的管理
十、雇主應給僱員足夠信心,承認多樣性對於企業的重要
這份報告吸引了安倍晉三注意,並於七年前對外宣布大力推廣「女性經濟」。正如上文提及,實際數字的確反映了女性在勞工市場的參與率,可是有學者仍然對於政府推動「女性經濟」感到悲觀。英國學者Fahreen Budhwani從西方國家的角度分析日本推行「女性經濟」所遇上的挑戰,她形容「女性經濟」是一種「偽女權主義」(faux-feminism),表面上歡迎女性進入資本主義結構並分一杯羹,可是實際上卻從來都沒有處理過由社會和歷史因素所引致、壓迫女性的建制系統;她更認為,要是不從社會結構方面徹底革新──例如將家庭導向的政策更新為個人導向,女性亦難以衝破社會枷鎖。
撰寫作品《第二性》(The Second Sex)的法國女權主義者西蒙·波娃(Simone de Beauvoir)認為,女性唯有透過女性才能夠獲得真正的權力,而非透過男性;我們需要看見的是在公共和私人領域中女性衝破「玻璃天幕」,有份擔起決策的領袖位置。安倍晉三的「女性經濟」政策其中一個目標,就是要在2020年將女性管理層的參與率提升至三成,成效如何,外界姑且拭目以待。不過,當我們看見的是連知名社會學教授上野千鶴子在去年東京大學開學禮上也直白地道出殘酷的現實時,日本女性能夠與男性平起平坐的日子,看來仍然甚遠。
當你進入真實世界,性別歧視就會公然找上你。不幸地,東京大學也是如此。有些人即使加倍努力地嘗試,他們在社會裡都不會被獎賞,有些人儘管希望做到最好卻是有心無力。與其只利用優秀的學習環境和個人能力為自己帶來成功,我希望你能夠幫助社會中那些缺乏優勢的人。
—上野千鶴子
2019年東京大學開學禮致詞
Reference:
Katanuma, Marika. “Japanese Women Face a Future of Poverty.” Bloomberg.com, Bloomberg, 12 Jan. 2020,
Matsui, Kathy, et al. “Womenomics 3.0: The Time Is Now.” Japan: Portfolio Strategy , 1 Oct. 2010. Goldman Sachs Global Economics, Commodities and Strategy Research,
Shoji, Kaori. “The Thorny Topic of ‘Office Flowers’.” The Japan Times, 16 Dec. 2002,
Zhou, Yanfei. “Japan’s Married Stay-at-Home Mothers in Poverty.” Japan Labor Issues, Vol.2, No.8, August-September 2018.
She, Yasheng. “Televised Feminism And Consumable Solutions: Japanese Feminism Through The Lens of Female Oriented Workplace Dramas.” 1 May 2017,
在速食的時代,慢慢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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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January 2020, 12:0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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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不只一種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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