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才算「正常」?

我們深知完美難求，但為了別淪為異常，最起碼要當個正常人。至於怎樣才算正常？成為「大多數」的一群，做事合符常規情理，大概就是最普遍的定義。如果你也是這樣想，不妨看看改編自新晉作家Sally Rooney的同名小說，並由BBC與Hulu合製的愛爾蘭劇集《正常人》（ Normal People ）──以Marianne Sheridan和Connell Waldron為中心，講述兩人由中學到大學畢業後的相識與不斷離合的故事。在正常當道的世界裡，兩夥脆弱且敏感的少女少男心，同樣有著與常人格格不入的孤獨心靈。

自劇集播出之後，《正常人》已引起不少關注。除了有大量的性愛場面及複雜的人物心理外，當然與Sally Rooney的寫作魅力有關！這位九十後作家，三年前憑著《Conversations with Friends》進軍文壇，同年更被《泰晤士報》評選為年度青年作家獎。翌年推出的《正常人》不僅令她擠進布克獎的入圍名單，更成功獲得愛爾蘭圖書獎、英國皇家文學學會安可獎及《時代雜誌》「次世代」百大影響人物等等。雖然Rooney不時被說擅寫性愛，但簡潔的小說節奏加上其敏銳的心理，把Marianne（Daisy Edgar-Jones飾）和Connell（Paul Mescal飾）在成長過程中所經歷的不安與焦慮，以及在社會與政治制度下年輕人的兩難處境也呈現出來。以下這幾幕深刻的場境，或者也能夠引起你的共鳴。

Joanna: 「I reckon it must give your life some kind of sense of purpose.」
（我覺得這肯定會給你的生活一些目標感。）

Marianne ： You’d never have a normal life, though.
（但你的生活從來也不尋常。）

Joanna: Yeah, but who wants a normal life?
（對，但誰想要平平無奇的生活呢？）

雖然劇集中沒有太多篇幅描述Marianne與Joanna之間的友誼，但她絕對是Marianne不可或缺的陪伴者之一。「誰想要平平無奇的生活？」大概這也是你我的心裡所想。特別在這幾年，愈來愈多人也說平淡是福最重要，只要生活過得安穩就可以。不過，你真的甘於所謂的「一帆風順」嗎？還是怕失敗，怕麻煩而不敢面對現實？

人生如煙，轉瞬即逝，我們都想擁有專屬而精彩的人生，所以才有了努力拼搏的原因。只是在過程之中，我們必然會遇到難題、焦慮甚至是對自我價值的懷疑，這可能漸漸與心中的理想人生距離遠了。當然，在必要時我們需要學懂放棄、取捨及妥協。但這刻追求「正常生活」的你，是否因為沒有追求「不平凡」的勇氣，甚至是為了逃避而選擇安穩？

Connell: 「It’s like, by that reasoning, you’d have to invite everyone, everywhere to debate about everything. Or else their, like, freedom of speech is impinged. 」
（就像是，這樣一來，你就得邀請世界上的每個人來對每一件事都評頭品足，不然他們的言論自由就被限制了似的。）

由單親媽媽養大的害羞小子Connell，跟Marianne一樣也是成績優異的高材生。當升上都柏林的聖三一大學後，全新的環境令他一度喘不過氣，更自覺是格格不入的低下階層。然而，那聰敏、具批判性的頭腦讓Connell稍稍從封閉之中走出來，特別是提到「自由」的話題。

在追求平等自由的年代，我們貌似有了發聲的機會，而大家也期望被賦予相同的權利。縱使揮動著自由的旗幟，怪社會依然存在著許多不平等，而人們仍然受到性別及階級差異的歧視剝削。因此，言論自由可以成為一種反抗的手段。至少說出來，表達自己的聲音，才有改變現狀的可能性。惟「自由」的背後又是否如Connell所言，我們都要強迫自己發聲，又或者給了某些人無底線地「胡言亂語」？該不該發聲，該如何發聲，或者都是每個人需要深思熟慮的。更重要的是，在該說的時候，別懼怕把話說出來。

Connell:「Why’d you never say any of this to me before? The whole time we were together, why did you never tell me any of this? 」
（你之前怎麼從來不告訴我這些？我們在一起那麼久了，你怎麼從來不提？）

Marianne:「 I don’t know. I suppose I didn’t want you to think… I was damaged or something. I was probably afraid you wouldn’t want me anymore. 」
（我不知道。可能不想讓你覺得我是個殘缺不堪的人，我怕你不再想要我了。）

在原著小說中，Rooney這樣寫下Connell對Marianne的第一感覺：「我知道你八成很討厭我，但你是唯一一個真正和我講話的人。」 每當他們交談獨處時， Connell總感受到她身上的值得信賴感，故安心與她訴說任何事情，甚至相當享受彼此間的肉體關係。但為何性愛頻繁的兩人，卻花了很長時間也不能深愛？在整個離離合合的過程中，Connell與Marianne經常處於一種有口難言的狀態。兩人不僅對彼此的感受也不太了解，也難以訴說出自己的感受，特別是Marianne。在富裕家庭長大的她不像Connell般與母親關係密切，更沒有從家人身上感受過「愛」。如此的成長經歷，令她寧願當討人厭、冷感又高傲的人。這種刻意的異常，實際是Marianne自己築起的保護屏障，但又怕滿身缺陷的自己會被Connell、社會及所有人拋棄。

當留學瑞典時，Marianne曾與攝影師Lukas有過BDSM的協議。在發生性愛時，Lukas要求要進行捆綁，同時她不能說話及有任何的眼神交流，一旦違反了就要受到「處分」。最令人深刻的一幕是，當Lukas不斷以言語辱罵自己時，Marianne認為自己成長時的殘缺不堪導致她有受虐傾向。幸好Marianne沒有沈默到最後，把自己從被虐的位置上釋放出來。

Connell : I feel like I’m walking around, trying on 100 different versions of myself. It’s just not working.
（我感覺自己像在閒晃，嘗試一百個不同版本的自己，但沒有用。）

自從得知好友Rob自殺離世後，Connell的情緒步入崩潰。幸好在室友的建議下，他鼓起勇氣去接受心理輔導。在填寫問卷時，當到了「Self-Dislike」的部分，他剔了「I dislike myself」的選項，而這個答案也意味著Connell深處的惶恐不安。作為男性，作為獨身兒子，或者這兩個身份已給了他無比的焦慮。自中學時期，絕少談及自己內心的他，一直也想當個面面俱圓的人。即使他擠進了同學的圈子裡，卻深知自己沒有真正的融入。到了大學時期，他又懼怕別人會歧視自己的階級身份，介意他的「不正常」，故人生一直活在別人的目光下。為了能夠正常地生活，Connell接連地嘗試不同的自己，為的只是想迎合到每個圈子裡的成員，但他快樂嗎？顯然，裝作正常和合群的後果令他的情緒漸漸推向邊緣，更意味著他對真實的自己感到羞愧。

在成長過程裡，我們難免會遇到糾結、無力及脆弱。尋找內在的自己，接受真正的自己，從來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做的事。當你鼓起勇氣去傾聽內心時，願你別因為自己的「不正常」而沮喪，也別因為別人的目光而給自己進行改變。

假如你跟筆者一樣，看完劇集後仍覺得意猶未盡的話，不妨看看Sally Rooney的原著小說吧。雖然情節基本相同，但書裡對於兩人的性格背景有更多的描述，而台灣的時報文化出版社也出版了中譯本。

我覺得，在本質上而言，人類有愛和為另一個人犧牲自己的能力。當然，人類可能是暴力、殘酷、霸氣和壓迫的。但也可以非常有愛和溫柔。這就是我所信奉和期盼的社會主義和平等原則的信念—假如沒有約束，我們實際上可以彼此相愛。
My feeling is that what is really intrinsically human is the ability to love and sacrifice yourself for another person. Of course human beings can be violent and cruel and domineering and oppressive. But they can also be very loving and tender. That is what I’m attached to, and that is what informs my socialism and my egalitarian principles—the belief that without constraints we can actually love each other.

－Sally Rooney

參考資料：
莎莉‧魯尼著，李靜宜譯：《正常人》（台北：時報出版，20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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