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HF Long Read|在速食的年代,慢慢讀。
何為「完美女性」?身處在多元世代,這樣問也許有點不合時宜,只是社會自古以來所期望的女性形象就像是一場漫長的進化論。19世紀末,由美國藝術家Charles Dana Gibson創造的形象「吉布森女孩」(Gibson Girl)曾經是性感與知性的象徵,更想要衝擊當年激進的「新女性」形象;曾幾何時,吉布森是女人的理想、男人的夢想,但這種幻想出來的完美形象,最終也被時代所拋棄。


「新女性」(New Women)的誕生
英國維多利亞時期,「男主外,女主內」是區分兩性角色的主流觀念。當「新女性」的主張還未出現前,女性是附屬品、是家中的「天使」,職責就是當個賢妻良母。即使她們受過良好教育,琴棋書畫樣樣皆精,也要學習把自己的光芒藏起來,好好專注在家事之上;若然她們堅持成為「藍色襪子」( “bluestocking”,指那些熱衷於追求知識的女性或女學者,帶有貶意),就只會被視為缺乏女人味的叛逆女生,更會受到質疑,被視作想要搶去男性的主權地位。
這種被迫放棄自我的「花瓶」形象像是要把她們的思想與靈魂都掏空,不論置身於家庭或公共場所,女性注定處於弱勢位置,並得長期面對不同的攻擊或騷擾。這處境漸漸令她們覺醒——如果想要保護自己,那就必須提升自己的社會地位。隨著19世紀末「婦女解放」的呼聲日增,女性擁有愈來愈多的權力:除了獲得更多的教育機會,成立新的離婚法讓她們在財產、離婚和監護權等方面擁有更多的權利,並逐漸脫離被物化的形象,而「新女性」的概念正正是在這種背景之下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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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爾蘭女權主義作家格蘭德(Sarah Grand)在文章〈女性問題的新視角〉(“The New Aspect of the Woman Question”)裡首次提出「新女性」(New Women)這個詞彙,並集中批評維多利亞時期的婚姻制度,尤其當時的貞節觀──女性必須玉潔冰清,男性卻可以三妻四妾。「新女性」希望擺脫所有傳統女性的特徵──「新女性」擁有接受教育的機會,特立獨行又愛自由,同時毫不憧憬於婚姻及生兒育女。
這種刻意與傳統「唱反調」的女性形象,表面上是想要重奪自主,但身處19世紀的美國鍍金時代,「新女性」被部份人批評是唯物主義的化身,一些女性的行為舉止變得反常而激進,甚是被罵「性墮落」。眼看「新女性」的形象開始變質,著名插畫家 Charles Dana Gibson所畫的吉布森女孩便正是一位性感、優雅溫和的「理想女人」。


吉布森女孩,想要擺脫「新女性」的激進思想
Charles Dana Gibson自小充滿繪畫天賦,19歲便踏入職場,更成為美國雜誌Life的插畫師。1890年,他所創造的吉布森女孩擺脫了「新女性」的激進形象,希望從藝術裡尋找「理想女性」的新定義。
吉布森女孩有著如瀑布般的捲髮、豐滿的雙唇與胸部,還有細腰翹臀,呈現出沙漏形狀的完美曲線。衣著方面,吉布森女孩喜歡穿上緊身胸衣和蓬蓬裙,而衣櫥裡則放滿了優雅的連衣裙、襯衫裙或長袍等──作為上流社會的一員,她緊貼著所有的時尚潮流,並在穿著打扮中展現出貴族氣息。
除了熱愛繪畫、音樂與舞蹈外, 這位文藝女生也有動態的一面:在中央公園騎單車、游泳、打網球或高爾夫球等等,全都是吉布森女孩的日常興趣;當進行戶外活動時,她的衣著也會回歸「自然」,換上裙襬變短的及膝裙。


自Gibson的漫畫引起轟動後,這種形象相當受中產階級的女性歡迎,大家也爭相模仿吉布森女孩的造型;誇張的髮型、高領子襯衫或緊身胸衣,還有那苗條身材也曾經是全國的「完美指標」,難怪連前任美國總統Franklin Delano Roosevelt的女兒也成為了吉布森女孩的粉絲。
事實上,這種虛構的女性形象是想要緩和「新女性」的激進思想。站在 Gibson的角度而言,吉布森女孩接受現代思想,但她不一定要以「威脅男性秩序」的形象出現;在這種動靜皆宜的角色設定下,她貌似與男性處於平等的位置,但偶然也會成為男性投射慾望的對象,同時她並不抗拒婚姻──最重要的是,Gibson試圖為這個「完美女孩」形象去政治化。
在吉布森的插圖中,吉布森女孩代表了一種自信堅定的女性氣質,暗地裡挑戰現存的性階層和性別角色;然而,插畫家把挑戰轉化成與男性關係裡的俏皮浪漫主義,而非對政治權利的需求。
In Gibson’s illustrations, she represented a confident and assertive type of femininity that carried a potential challenge to existing sexual hierarchies and gender roles. However, Gibson framed this challenge as playful romanticism in relationships with men, not as a demand for political rights
換句話說,他不期望吉布森女孩過份熱衷於政治,反而把這個角色當成「放大鏡」,藉以觀察和戲弄不同的男性。這種不理國家大事、只談風花雪月的完美形象,也許突顯了女性與時尚以及男人之間的聯繫與互動,但這種「理想」會否有點不切實際呢?在爭取社會與性別上有所革新的同時,吉布森女孩選擇重新踏上傳統女性之路,向社會提出一套完美的外在形象,這又可否視為一種思想上的退步呢?


吉布森女孩的原型
有關吉布森女孩的原型,有人認為是Gibson的妻子Irene Langhorne,但插畫家在1905年的作品Women: The Eternal Question裡指出,超級名模Evelyn Nesbit正是「完美女孩」背後的原型人物。這位生於美國賓夕法尼亞州的窈窕淑女正是鍍金時代的當紅模特;可是「人紅是非多」, 這位超模曾經被迷姦,後來更捲入一宗轟動世界的謀殺案。
Nesbit的律師父親去世後,他所留下的巨債令一家人活在貧困之中。為了養家餬口,Nesbit的母親唯有偷偷修改女兒的出生年份,好讓她盡快「成年」,可以出外工作。她外貌出眾,擁有吉布森女孩的性感嬌豔與優雅,很快就獲得關注;除了是合唱團女郎,她更被不同的藝術家與攝影師相中,而美國畫家James Carroll Beckwith便是帶領Nesbit走進時尚界的背後人物。


年紀輕輕的她不但擁有個人經濟能力,事業也發展得風生水起,直到遇上著名建築師Stanford White後,她的人生變得不一樣。起初兩人只是前後輩關係,之後他不斷發動追求攻勢,並送了許多昂貴禮物給 Nesbit,又藉以獲得其母親的信任,更把Nesbit帶到自己的私人住所裡。據說,White的住所有一間被紅色天鵝絨覆蓋的房間,房間的中央掛著一個鞦韆,成為了Nesbit玩耍的地方。
後來,47歲的White決定與14歲的Nesbit求婚。但她之所以願意與White成為情侶,某程度上只因為對方十分富裕,加上兩人的年齡相差太遠,因此她一心想要拒絕。White在某個週末刻意製造了與Nesbit獨處的機會,兩人更喝了一晚香檳;當睡醒之際,Nesbit發現自己赤裸裸地躺在White的床上,而雙腿滿佈血跡──沒想到,對方居然迷姦了自己。
但這段戀情只維持了一段短時間,後來Nesbit與百萬富翁Harry Thaw結婚;妒忌心極重的Thaw得知妻子曾被迷姦後,居然生了殺人的念頭。在1906年6月的某個晚上,兩人在高級餐廳Cafe Martin用膳時,居然冤家路窄,重遇了White;突然,Thaw從外套裡拔出一支手槍,並以維護妻子名譽為由射殺了White。


在這宗謀殺案裡,Nesbit成為了重要證人;在審訊過程中,她透露自己曾被這兩個男人虐待,又說自己母親為了錢而把她賣給White,所以才會落得被迷姦的下場。當這宗謀殺案成為社會醜聞後,Nesbit一度聲名鵲起,但她最終選擇隱退,並搬到洛杉磯成為畫家。這位討人喜歡的吉布森女孩也許獲得大量的關注,但這同時也成為了傷害她的武器。
Evelyn Nesbit的真實故事讓人反思「吉布森女孩」的存在意義。吉布森女孩表面內外兼備,嘗試擷取傳統與現代社會的優點,希望成為一位既溫順又獨立的女性;然而,想像總是美好的,沒有一定的社會權利與地位、沒有對抗父權的抗爭精神,最終這位吉布森女孩只能屈居「第二性」的位置。隨著20年代末flapper girl(輕佻女郎)的興起,吉布森女孩注定被時代拋棄,其形象也只是一種歷史理想。


參考資料:
- 艾莉森・沃爾夫(Alison Wolf)著 、許恬寧譯:《女力時代 : 改寫全球社會面貌的女性新興階級》(臺北 : 大塊文化出版股有限公司,2015年)。
- 李楠:《服飾文化論》(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5年)。
- Freedman, Estelle. “The New Woman: Changing Views of Women in the 1920s.” Journal of American History2 (September 1974): 373–393.
- Patterson, M. H. (2008). Beyond the Gibson Girl: reimagining the American new woman, 1895-1915. Urbana, IL: 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 2005.
- Gordon, L. D. (1987). The Gibson Girl Goes to College: Popular Culture and Womens Higher Education in the Progressive Era, 1890-1920. American Quarterly, 39(2), 211. doi: 10.2307/2712910
- Rabinovitch-Fox, E. (2017). New Women in Early 20th-Century America. Oxford Research Encyclopedia of American History. doi: 10.1093/acrefore/9780199329175.013.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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