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三日是香港導演許鞍華的生日,在前不久的威尼斯電影節上她獲得了「終身成就獎」,彷彿是一份提早的生日禮物。作為知名華語導演中為數不多的女性,許鞍華在自己執導的電影中塑造了很多各具特點的女性形象:她們有的隨著時代的沈浮,身世飄搖;有的在平凡人生的瑣碎裡望見生命的真諦;還有的是作家張愛玲小說中深受讀者喜愛的女主角。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沈雨打萍
疫情發生以來,網路上有一句話經常被人們提起:「時代的一粒灰 落在個人頭上 就是一座山」。或許因為許鞍華在幼年、在親人身上看到了時代如何對個人命運產生巨大影響,她的電影中不乏因時代浮沈而經歷風雨飄搖人生的女性。
《客途秋恨》就是許鞍華根據自己的家庭故事而拍攝的半自傳電影:在英國讀書的女孩曉恩與自己的日本母親葵子一直無法相處融洽,直到因妹妹婚禮而回到香港,並且陪母親葵子回日本探親後,曉恩才漸漸明白母親的苦衷。原來從小在滿州生活的葵子出於愛情,不顧家人反對,嫁給了中國軍官,後來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葵子的家人返回日本,葵子獨自隨丈夫遷居澳門。因為言語風俗不通,葵子無法融入當地生活,從此沈溺在麻將牌中忘卻煩惱。不了解原因的曉恩過去總以為母親沈迷享樂不顧家庭,知道緣由後終於能體會母親的苦衷。有說這個故事是許鞍華根據自己家庭的經歷為原型的,她的母親因為抗日戰爭原因,一直隱瞞自己的日本身份以自保,許鞍華直到十六歲時才得知母親是日本人,並在後來漸漸理解了母親,並將故事拍成電影。
許鞍華另外一部講述時代浮沈下女性故事的力作便是「黃金時代」。故事以著名民國女作家蕭紅為主角,向觀眾們展示了蕭紅如何因為女性身份和時代動盪而遇到重重困境,在困境裡她艱難地繼續寫作事業,但最終這個敏感細膩且獨具才情的靈魂還是被戰亂消磨殆盡。在電影中段,蕭紅與愛人蕭軍感情出現裂痕,在魯迅先生的幫助下,蕭紅隻身前往日本休整,度過了一段獨處的、能夠專心寫作的時光。在日式閣樓二樓,蕭紅躺在榻榻米上,就著枕邊的燭光,看著手和腳的光影發呆,外面風鈴的聲音清脆悅耳。在寫給蕭軍的信裡,她說:
「軍,窗上灑著白月的時候,我願意關著燈,坐下來,沈默一些時候,就在這沈默中,忽然像有警鐘似的來到我的心上:這不就是我的黃金時代嗎?此刻⋯⋯自由和舒適、平靜和安閒,沒有經濟上的一點壓迫,這真是黃金時代,是在籠子過的」。
—「黃金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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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這封信的時間是1936年冬天,就在第二年,日本侵華戰爭全面爆發,蕭紅在戰火中顛沛流離,再也沒有度過如此平靜舒適的日子。
愛是燃燒而看不見的火,是疼痛而感覺不到的傷
改編自張愛玲著名小說的大多是電視劇,電影並不多,而許鞍華一個人便改編出了三部電影:1984年的《傾城之戀》、1997年的《半生緣》還有定檔今年夏天上映的《第一爐香》。選用廣受喜愛的小說來改編成電影是一件很容易「出力不討好」的事:原著早已深入人心,電影做出改動,會引來書迷的不滿;然而原封不動將小說一字一句搬上螢幕,卻並不一定適合電影這種藝術形式。前兩部《傾城之戀》和《半生緣》,許鞍華交出了還算不錯的成果,基本得到了書迷和電影迷的肯定,在當年電影金馬獎和金像獎都佔有一席之地。「傾城之戀」裡,繆騫人飾演的白流蘇既有舊社會女性傳統的一面,也有為了追求更好生活而決絕、勇敢甚至工於心計的一面。一座城市的陷落成全了她的愛情,「傳奇裡傾國傾城的人大抵如此」。
《半生緣》裡,當一切濃烈的愛與恨成為舊年往事,當事人淡淡地提起,彷彿是發生在別人身上。吳倩蓮飾演的曼楨對著黎明飾演的世鈞說出「我們回不去了」,短短六個字,卻點出了兩人半生緣分,最終還是錯過的遺憾。
今年夏天,根據小說《沈香屑 第一爐香》改編的電影《第一爐香》即將上映。雖然主角人選在網路上引起不小爭議,但畢竟電影還沒上映,究竟影片質量如何到時才會揭曉。這個故事講述的同樣是舊社會背景下女性的情愛,她們沒有太多人生選擇權,愛情成為她們僅有的可以利用的機會,然而愛又充滿了太多的矛盾和不確定。許鞍華選用了葡萄牙詩人賈梅士的詩來填補小說裡未明確寫出的一段主角對話,這也似乎是對女性人物們充滿矛盾的愛情故事而生出的感嘆:
愛是燃燒而看不見的火
是疼痛而感覺不到的傷
是不能滿足的滿足
是無痛而又痛徹心肺的痛楚。
⋯⋯
如果愛是這般自相矛盾
又如何在人的內心深處
激起如此真摯的情感?
— 路易·德·賈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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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係好過癮架
講述平凡人的日常生活是許鞍華非常擅長的主題之一。在和平年代,普通人的生活不會像動盪年代的傳奇人物那樣跌宕起伏,但這不代表從普通人身上發掘不到好故事。無論是《女人四十》裡的阿娥、《姨媽的後現代生活》裡的姨媽、《天水圍的日與夜》裡的貴姐還是《桃姐》裡的鐘阿桃,都像是我們走在馬路上便能遇見的「她」。她們將半生奉獻給家庭與社會,隨著年紀一天天漸長,對外,她們越發跟不上時代發展的步伐;對內,各家還有各家不同的煩惱。她們的故事也許平凡,但往往彰顯被主流社會忽視的問題,這問題可能是普通家庭贍養老人的艱難以及社會養老機構發展的不健全,也可能是底層人謀生的辛苦,乃至為了生存不惜坑蒙拐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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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行走在城市的街道上,或許會與你擦肩而過,然而沒有太多人關心她們經歷過什麼。若社會無法給予普通人應有的援助,那麼像《天水圍的夜與霧》裡那樣的慘案就有可能發生。不過在許鞍華的電影裡,我們更多看到的,還是平凡生活裡溫情的那一面。在廚房煮食爐上飄出的菜香裡,在公寓樓的每一間小窗裡,生活的真諦是哪怕最優秀的哲學家都無法講得清楚。《女人四十》裡,失智的老爺在過世前向阿娥講的最後一席話卻是令人印象深刻:
老爺:「你知唔知人生係點一回事呀?」
阿娥:「咩呀?」
老爺 :「人生,係好過癮架。」
—「女人,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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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May 2021, 12:0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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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不只一種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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