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年了，我置身在廢紙堆中，這是我的愛情故事……」他在布拉格一個骯臟的廢紙回收站地下室裡工作，整天埋首廢紙堆里，與機器、廢紙、老鼠、蒼蠅打交道；他瘋狂珍愛書籍，卻每天將成千上萬冊的書籍毀掉，送入壓力機碎掉──這是捷克作家赫拉巴爾（Bohumil Hrabal）作品《過於喧囂的孤獨》（Too Loud a Solitude）裡老打包工漢嘉的日常。35年來，漢嘉每天都上演著與壓力機、廢紙、愛書、乃至時代之間的愛情悲劇。

「因為我有幸孤身獨處，雖然我從來並不孤獨，我只是獨自一人而已，獨自生活在稠密的思想之中，因為我有點兒狂妄，是無限和永恆中的狂妄分子，而無限和永恆也許就喜歡我這樣的人。」

—《過於喧囂的孤獨》

沒有家庭、朋友，總是孤身一人，捷克作家赫拉巴爾在此書中創造的，是一位與時代格格不入、非常孤獨的怪胎，同時這個抽離當時時空背景、諷刺時代的故事，也是作者自己的寫照。50年代中，因捷克政治動盪，赫拉巴爾被逼䮕學；他服過兵役，也從事過文職、推銷員、鋼鐵廠工人等，又曾於布拉格一家廢紙回收站當過4年打包工，這工作的經歷就成為了他創作《過於喧囂的孤獨》的原因。當時，蘇聯勢力準備漸漸入侵捷克，他眼看多少不合時宜的經典與思想被撇棄，曾經的文明被摧殘，為他帶來無法說清的衝擊，以至萌生出非為這情況寫書不可的念頭，後來這甚至成為了他生存的理由。

「天道不仁慈，但也許有什麼東西比這天道更為可貴，那就是同情與愛，對此我已經忘記了，忘記了。」

像書中反覆提及的一句「天道不仁慈」便是出自老子的《道德經》；他又以與鼠族地下水道對戰的描述來暗喻人與人之間的戰爭，而這也是漢嘉作為一個「過時的人」對於世俗以及壓碎無數書籍、老鼠的「罪孽」與良心之間的角力。現實中那些無盡的屠戮或鬥爭，在小說中以各種行式進行。

對於世界的失序和暴力，漢嘉獨自面對無法逃脫的內心衝突，成就了他那「過於孤獨的喧囂」。對於一切衝突，漢嘉握住了來自德國哲學家叔本華的最高法則，想起「比天道更可貴的同情和愛」，或是憶起猶太經文的一句──「我們有如橄欖，唯有被粉碎時，才能釋放我們的精華」；他對各種微小卻悲壯或不幸的景象，生出了來自暴戾的美的領悟。

「沒有人能把我從這裡趕出去」

後來，漢嘉被調離他視為天堂的「廢紙垃圾堆」工場。他的愛情早已結束，而他像神話中那位西西弗斯般日復一日工作和生活的動力，是來自書本帶給他那份外在世界給不了的安慰。最後，他沒法接受給調走的命運，決定爬進壓書機，任由自己被書角頂斷肋骨、被壓機輾過，成為廢紙殘渣的一部分──這是他對於自己最後的忠誠。

「我為它而活著，並為寫它推遲了我的死亡」

年老的赫拉巴爾在妻子過世後獨自生活，後來也因未有對政治立場表態而被謾罵與指責，作品甚至被焚燒，而這些日子，他始終在文學世界外、在公眾視野中保持沉默。直到1997年，他接受脊椎治療期間，從醫院墜樓身亡；有人說他是因為餵鴿子而不慎墜樓，但也有人說，他如筆下的漢嘉般，當任何存在的理由也不復在時，便以自己的方式結束一生。

為了完成《過於喧囂的孤獨》，這位給另一位捷克作家米蘭．昆德拉形容為「這個時代最了不起」的作家三易其稿，即使在1976年已完稿，卻直到1989年底──即1989年捷克「天鵝絨革命」成功──之後，才正式出版，至今剛好30年。

赫拉巴爾與哈維爾（Václav Havel）和昆德拉（Milan Kundera）並稱捷克文壇的「三駕馬車」。赫拉巴爾的作品多以微小人物的底層生活為特色，不少作品都成為捷克家喻戶的經典，而另一本作品《底層的珍珠》(Perličky na dně)，更改編為電影，成為了捷克電影新浪潮運動的開山之作。

赫拉巴爾於1914年出生，1939年畢業於布拉格查理大學（Charles University in Prague）法學系。二戰期間從事過各種普通工作，60年代初開始專注寫作，因長時間生活在底社會層而累積了豐富的生活經歷，並將之轉化成文學創作靈感。直到60年代末，因在「布拉格之春」（Prague Spring）事件上反對蘇聯出兵，曾一度遭禁止出書。

Cover image via Wikipedia/Kertész Dániel & Hana Hamplov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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