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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月亮是長生不老的話,它又看盡了幾多塵世間的故事?
太陽落下,月亮升起,乃是日復日、年復年的自然現象。假如它是長生不老的話,這輪守著夜空的明月又看盡了幾多塵世間的故事?雖則無法等到它的親自回應,但在文學世界裡,不少作家也有著一種月亮情意結,甚至將它化身為悲劇的見證者。來到Midsummer Issue的仲夏夜,在重看張愛玲的《金鎖記》、李昂的《殺夫》及王爾德的《莎樂美》之際,讓我們細談夜月與瘋女人。
曹七巧:蒼涼的月色與黃金枷鎖
「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三 十年前的人也死了,
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還沒完──完不了。」
– 《金鎖記》,張愛玲
假如「蒼涼」是民國才女張愛玲的代名詞,那麼「月亮」可看成是一種張氏語言。特別在《金鎖記》裡,作者以三十年前的「月」來開啟故事—年輕人想像紅黃濕暈的月亮似銅錢一樣大;老年人則回憶起月亮的歡愉而圓白。不過那荒涼恐怖的月色,既映照著主角曹七巧腳上的黃金枷鎖,更象徵著一種無法擺脫的悲劇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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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錢,注定令曹七巧的一生成為商品,甚至被輕易地賣掉。出身低微的她,被逼嫁入某大戶人家做二少奶。惟丈夫的殘廢令她的情愛不得以宣泄,同時像個被禁錮的瘋女人。在這個勾心鬥角的大家庭裡,七巧長期被譏諷與歧視,加上在缺財與缺愛之下,最終令她的人性出現扭曲。在戴著「枷鎖」的同時,這位受害者化身為施害者,並企圖要自己的子女與媳婦成為陪葬品。女兒長安被迫退學後,她所看到的「模糊缺月」暗示著七巧那種變態報復心理,同時亦象徵她的青春將被這股陰森蒼涼所吞噬;兒子長白結婚後,七巧對他生了一種強烈的佔有欲,而這也間接促使媳婦芝壽的悲劇。那輪像「白太陽」般的死月,把獨守房間的她映照成一個死寂的藍影子。其孤寂淒清的氛圍,似乎也預料著三位的未來也被「黃金枷鎖」所控制。
這種一代接一代的悲劇,實際暗含著張愛玲的人生觀。 在《私語》裡,她首次寫及自己的「月亮故事」—據指她與後母起了衝突,其父在怒氣下揚言要打死她,並把她關在某間空房子裡。她對這段童年回憶有如此記錄:
「我暫時被監禁在空房裏,我生在裏面的這座房屋忽然變成生疏的了,
像月光底下的,黑影中現出青白的粉牆,片面的,癲狂的。」
後來,張愛玲因患有嚴重痢疾而需長期臥床休息,而父親刻意謝絕所有人的探訪。在這段被隔離時期,月亮成為了她唯一的陪伴者。生在如此「不完整」的家庭裡,敏感的她對所有人際關係也抱持質疑態度 ,更不斷以「月」去思考人生—月亮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消失,但人的命運卻無法抵抗時間,而人生也只是一場沒有句號的悲劇。
林市:身心受虐的月下婦人
「最後看切斬成一塊塊差不多好了,林市坐下來,那白慘慘的月光已退移向門口,
很快就完了,然後就沒事了,林市想。」
– 《殺夫》,李昂
談到文學裡的剎夫主題,震撼文壇的爭議之作《殺夫》必定是榜上有名。1976年,李昂在美國無意中找到一本《春申舊聞》,其以記錄十里洋場的風華往事為主題。當看到一篇《詹周氏殺夫》後,她決定參考這段史料,並將故事聚焦在一個長期受虐的婦女,而背景則發生在她的成長之地鹿港。
一個女人把熟睡中的丈夫「斬件」,到底這宗慘劇藏著什麼隱情?話說寄住在林家祠堂的少女林市,其母因被大兵以食物誘姦,最終被族人所處死。到長大後,林市的叔叔因「一廳豬肉」而將她被迫下嫁屠夫陳江水。惟這對夫妻的關係,就是建基在「食」與「性」之上。
在養豬場進行宰殺工作的他,每天也見盡無數豬隻的哀嚎流血。惟最畸形的是,陳江水相當享受充當施虐者,更以這種變態慾念去折磨及威逼林市。除了強迫她去看恐怖的殺豬場面外,更對不斷地性虐她。在過程裡,林市不斷地掙扎反抗,誰不知她的哭叫令陳江水生了性快感,而不斷被毆打凌虐的她成為洩慾工具。
乾瘦的林市試圖逃跑,更希望得到鄰舍的幫助,惟無人願意收留她,最終令她精神失常。在描寫林市的悲劇時,月亮成為了反復出現的意象。第一次是母親被強姦的晚上,天空出現了一個徹骨冰寒的「大滿月」;第二次是林市被虐後逃跑,並在飢寒交迫之際看到慘白的月光;最後那條青白的月光,正暗示崩潰的林市動了殺機,以親手完結這種非人生活。只可惜大眾不相信她的證詞,最終被判處槍斃。林市的不幸一生,正正標誌著她成了男權社會下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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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樂美:走向毀滅的月夜蕩女
「看那月亮!月色多麼怪異呀!她就像是從墳墓裡復活的女人。
她就像是具行屍走肉。你能想像她的外表居然充滿了死亡的意味嗎?」
– 《莎樂美》,王爾德
《莎樂美》(Salome),改編自《聖經》故事,同時是王爾德的唯美主義代表作之一。對施洗者約翰一見鍾情的莎樂美發出親吻及觸摸對方的請求,可是遭到約翰拒絕,甚至被大罵是「淫婦」、「亂倫之女」。為了滿足自己的慾望,莎樂美不惜答應繼父希羅王,並以七重紗之舞(dance of the seven veils)得到約翰的頭顱。然後她手捧著頭顱,並且不斷親吻他的嘴唇。眼看著這一幕的希律王,最終決定把這位「變態蕩女」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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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看《莎樂美》的故事時,不難發現王爾德以月亮隱喻來表現不同的男性視點。對那位年輕的敘利亞軍官來說,純潔的月亮代表著美好的莎美樂;希羅底的侍者則對月亮有不祥的預感,而那顆血月也為故事埋下死亡的種子;而希律王雙眼裡的「月亮」,看上去是一個裸露著身體的「瘋女人」,而這也意味著其內心的之赤裸淫欲。在種種的「月亮凝視」之下,莎樂美沒有單純地成為玩物,而是當了一個離經叛道的「蕩女」。她以身體去實現自己的慾望,惟最終也走向了毀滅。
也許莎樂美是王爾德筆下的慾女代表,但她也可看成是作者另一個的「自我」。在英國插畫家奧布里.比爾茲利(Aubrey Beardsley)所畫下的一系列莎樂美插圖裡,《月中的女人》(The woman in the moon)的莎樂美與康乃馨,既有著同性戀的象徵,這也與王爾德有著契合的地方。 也許在這部劇作裡,莎樂美化身為王爾德的鏡像,其悲劇意識也暗示了作者自身尷尬的生存狀態—為了實現自己的愛,那瘋狂的舉動遭到死亡月光的凝視,並為自己換來死亡的下場。
參考資料:
張愛玲:《金鎖記》( 香港:女神出版社 ,1983年)。
李昂:《殺夫 : 鹿城故事》(臺北 : 聯合報社,1984年)。
王爾德著;孫法理譯:《莎樂美道林·格雷的畫像》(南京:譯林出版社,199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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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August 2020, 12:0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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