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水泡茶,是古代極雅之事──文人雅士或會即席收集新雪來泡茶,用雪水泡成的茶比普通井水更甘甜潔淨,比普通烹茗更別緻。梅花專在霜冷的日子綻爛,清香像冷凝般襲放,放得讓人神怡放爽;梅花耐着冷冽的寒冬,越冷越潔。從象徵高潔的梅花上攏集軟雪,再煮沸調茶,更添另一層意義。
小說《紅樓夢》第四十一回這樣說:「黛玉因問:『這也是舊年的雨水?』妙玉冷笑道:『你這麼個人,竟是大俗人,連水也嚐不出來!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著收的梅花上的雪,統共得了那一鬼臉青的花甕一甕,總捨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纔開了。我只吃過一回,這是第二回了。你怎麼嚐不出來?隔年蠲的雨水,那有這樣清淳?如何吃得?』」
《紅樓夢》中的這一段,就是說了一回梅上集雪的雅事。妙玉是一位住在大觀園中帶髮修行的女子,這位「文墨也極通,經典也極熟,模樣又極好」的女道人,以五年前從梅花上所收集的雪水泡茶,用來招待黛玉、寶釵及寶玉。這一段輕巧的對話,對妙玉起了點寫的作用。
妙玉的出場次數不多,往往就是透過泡茶這種看似日常的事件,來帶出她「天生成孤癖人皆罕」、「視綺羅俗厭」的性情:這位道人刁鑽講究地添用雪水,連喝茶也要與別不同,就是連黛玉這樣的一個「佳人」也被她揶揄為「俗人」,這就是妙玉。書中的她,心確是焯燙未冷,對凡俗之情依舊深種難拔,乃是她刻意維持及強調其本身生於官宦之家的矝持,再有意經營她那過白、過潔、過冷之形象。冬天的雪景和梅的傲潔正與她外表及性情成襯。
中藥醫書《本草綱目》云:「宗奭曰:臘雪水,大寒之水也,故治以上諸病。」「諸病」皆指熱症;雪水性寒,於夏天用以泡茶,有解暑作用。雖說本是妙玉捨不得把雪水開來喝,才將之留到夏天飲用,但潺弱女子於冬季飲用雪水所泡成的茶,只會為身體加霜。看來妙玉或許諳知養生之道。
妙玉選擇不於冬天烹雪泡茶,卻有一位九五之尊於正月雪花紛飛日子與大臣們延開茶宴。茶宴主角固然當是雪水,配上另一位更重要的主角──梅花,以此調配出自家研製的「三清茶」,調配者正是大清皇帝乾隆。「三清」分別指梅花、佛手及松子,後兩者正是為品嘗梅的幽香本味而添入,這「二清」溫醇清芳,穩穩帶出梅花的幽香。為了這杯飲料,乾隆還寫了首詠「三清茶」的詩:
「梅花色不妖,佛手香且潔。
松實味芳腴,三品殊清絕。
烹以折腳鐺,沃之承筐雪。
火候辯魚蟹,鼎煙迭生滅。
越甌潑仙乳,氈廬適禪悅。
五蘊淨大半,可悟不可說。
馥馥兜羅遞,活活雲漿澈。
偓佺遺可餐,林逋賞時別。
懶舉趙州案,頗笑玉川譎。
寒宵聽行漏,古月看懸玦。
軟飽趁幾餘,敲吟興無竭。」
─《三清茶》,乾隆題(1746)
乾隆一生寫了四萬多首詩,先不論詩的質素如何,光是從這杯雪水與三種雅物的配搭,便能看出乾隆確有風流雅士之風範。
今時今日,冬天早已浸淫在濃厚的聖誕氣氛中,大口喝下的可能是紅酒,想要更添暖意的可選可可玉桂飲料,盡是一派暖洋洋的西洋氣派。遙想那中式的冬季,眼前呈現一派青磚白雪的景象,萬物皆止,順應節氣而養息調性。冬天是靜謐養晦的季節,偶爾仿效妙玉掃梅藏雪,學着乾隆飲用三清茶吟梅賞雪,靜寂下來也算是一件賞心樂事。
Sources:
曹雪芹:《紅樓夢》,香港:中華書局,1996年
孟暉:《花點的春天》,牛津大學,2015年
科科儲思盆,〈《紅樓夢》中賈母喝的六安茶是什麼?用雨水雪水沏茶不會髒嗎?〉
〈從雨水雪水泡茶的味道說起〉,大紀元
李時珍,《本草綱目》,中國哲學書電子化計劃
大茶農時代,〈清朝乾隆皇帝最愛的三清茶〉
邱蘭婷,〈乾隆養生有道「三清茶」調養五臟〉
中國茶
Rites of Winter Issue,同場加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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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December 2018, 12:0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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