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日，不是誰的生日，而是鳳梨罐頭的到期日。在26年前，何志武問著「還有什麼東西是不會過期」時，他一口氣把所有鳳梨吃清光，同時也暗示跟阿May的感情已到大限。那句精警的「連保鮮紙也會過期」，既到位地說出人際與愛情關係之速食短暫，也充分體現了「王家衛式」的反諷。但早幾個星期重看《重慶森林》時，我突然沉思在「限期」這兩字之上。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在什麼東西上面都有個日期，秋刀魚會過期，肉罐頭會過期，
連保鮮紙都會過期，我開始懷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是不會過期的？」

—223何志武，《重慶森林》

假如你是王家衛的忠實粉絲，也許早就知道《重慶森林》的出現是一場突如其來。話說當年他正在趕拍《東邪西毒》，本來是趕在94年7月的檔期上映。但對「慢工出細貨」的王大導來說，《東邪西毒》的拍攝時間嚴重不足，所以必需急忙地推出Plan B──以《重慶森林》取代原來的檔期。故有人笑言，這次幾乎用了他人生「最快的時間」拍攝了一套電影作品。這個焦頭爛額的經驗，難道啟發他構思了這部充滿 「限期色彩」的電影？

找金城武做何志武，其實也是個很有趣的選擇。除了人長得帥之外，精通多國語言的他上演了一場具象徵性的橋段。自從與阿May分開後，寂寞的他在快餐店打了好幾通電話，更出動了粵語、英語、日語及普通話，為的只是想找一個人聊天。但懂再多語言也好，何志武依然找不到一個能依畏的對象。何志武的寂寞難耐，也刻劃出都市人的空虛與孤寂。

何志武堅持買一個月的鳳梨罐頭，有人覺得這種做法有點傻氣。但最有意思的是，他堅持罐頭必定要是5月1日到期，否則這不能計算跟阿May的限期。於是，早幾天我做了一個無聊的舉動，就是到附近的超級市場尋找5月1日的鳳梨罐頭。惟身處在急速變化的香港裡，原來是不容易當個「何志武」。

當大家在搶購白米與紙巾之際，我仔細檢查著每個鳳梨罐頭的壽命。在那整齊排列的貨架上，原來有著兩個特徵：一、在大型超級市場裡，架上的罐頭壽命也很長。以鳳梨罐頭為例，普遍也是2022年才到期。就算我在特價區看到一罐寂寞的鳳梨罐頭，它也是今年8月才到期；二、排列方法通常先依「壽命次序」，即是說愈「長命」的罐頭排在最前，好讓顧客能先買掉較快到期的貨品。隨著時間的流逝，瑟縮在貨架最後的罐頭慢慢走上前，也許它們正等待著一個曝光的時機。誰不知，這也是一個步向自己生命盡頭的儀式。

既然大型超級市場沒有「短命罐頭」，也許要像何志武一樣，到便利店才找得到，但結果是連賣也沒得賣。我想，香港已經容不下一罐5月1日到期的鳳梨罐頭。當限期快到之際，這裡便會沒有你的位置。棄弱留強，沒價值的東西注定要被淘汰，這就是殘酷又現實的生存法則。不過被選中的罐頭就代表成功生存嗎？被某某用罐頭刀無情地打開，然後把你的內在掏空，最後只剩下沒有靈魂的外殻。若然如此，那麼「死有全屍」會不會比較有尊嚴？

的確，這個世界有很多東西都有「限期」。無論是物件、感情及生命，也終將要迎接自己的大限。那麼到底是時間無情？空間經不起考驗？抑或是「人」的問題？每個限期的背後，也許都有著各式各樣的原因。但正正是因為有限期，人們才能從失去之中體會悲傷，嚐盡後悔，並且學會珍惜。否則，這可能會加劇我們的自私、無情與醜惡。

今年，大家見證了一個又一個的「限期」──有人失去了生命，有人失去了工作，也有很多老店敵不過這場疫症。位於北角的上海僑冠理髮店，在經營約40年後決定宣布結業。記得在去年，我曾無意中經過了這間理髮店。作為復古控的我，被那充滿懷舊韻味的舊式理髮椅所吸引著，但更令人著迷的，正是幾位理髮師在工作時談笑風生的樣子。只可惜這個美景，也將會成為記憶。

「如果記憶是一個罐頭的話，我希望這一個罐頭不會過期；
如果一定要加一個日子的話，我希望是『一萬年』」。

—223何志武，《重慶森林》

失去的滋味從不好受， 特別是當我們引以為傲的東西，又或是一同嚮往的未來，卻漸漸從彼此的手中流走之際，這種「失去」真的會讓人銘記一生。記得警察663（梁朝偉飾）的家裡水浸時，他說了這番耐人尋味的說話：

「不知道是我不記得關水龍頭，還是這間屋越來越有感情，我一直以為它很堅強，沒想到它哭得最厲害，一個人哭，你只須要給他包紙巾，但一間屋哭，你卻要做很多很多工夫。」

時針一轉，明天一到，我們到底會怎樣？雖然沒辦法預計，但真誠地希望大家的「痛苦」能夠有個限期。就算今天的你我樂觀不起來，也不能從容面對每個限期，但希望明天的你能好好照料自己，因為這就是真正愛自己的表現。

最後為大家送上王菲的《夢中人》，希望大家今晚能有覺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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