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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孫女今日開始裹腳,求小腳娘娘保佑她,讓她順順利利地流濃淌血,順順利利地長出肉芽,
小腳長得圓圓正正,腳尖裹得像豬蹄子一樣尖。」
-《搖晃的靈魂──探訪中國最後的小腳部落》,楊楊著(2004)
即使皮潰肉爛、足骨完全變形,也要把雙腳狠狼的裹起來。每每看到有關纏足的照片,筆者也會疑惑:到底一個女人為何能忍受如此的「痛」?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今天,大家普遍認為「三寸金蓮」是男性對女性的加害、摧殘,也是當時社會所要求的「畸形美」;但當回顧其歷史時,實際上纏足不是強制性的,即使女子不裹腳也不犯法,那究竟這個陋習是如何產生的?在畏懼「大腳」的背後,纏足或者是一種合符女性性別形象的身體特徵、一種在懵然不知下催生的美麗,甚至是通往幸福的最大資本。當大家都在談論裹腳有多痛多慘之際,有的女人可能因為沒纏過足而感到遺憾。
「金蓮為貴」
纏足,本來是漢族的風俗,至於始於何時,坊間說法不一,但普遍證明了風俗的鼎盛期為明、清兩代。明代學者與批評家胡應麟指:「至足之弓小,今五尺童子咸知艷羨」,可見當時纏足風氣尤其盛行,大家對「金蓮」有著迷戀崇拜,甚至使之成為一種潮流指標;到了清代,腳形更成為衡量女人美醜的基本標準:「莫不裹足,似足之不能不裹,而為容貌之一助也」。在「金蓮為貴」的思想背後,實際上也是男性對理想女性的形象投射。
「蓮」,象徵純淨自潔,高雅而「出淤泥而不染」;在文學作品裡,蓮花經常被男性文人反覆使用,並延伸出一種女性步姿美──「步步生蓮」,其典故源自佛經裡的「鹿女傳說」:據說這位鹿女每走一步時,腳下便會生出一朵蓮花。當她成為了梵豫國王的第二夫人後,不但神奇地生出了千葉蓮花,每片葉上更居然還有一個小孩,即是共一千名孩子。在這種神話色彩下,起初女性與蓮似乎有「好兆頭」的象徵意義。
當進入詩作世界時,「步步生蓮」則演變為對步姿的一種描繪:走路時柔弱得如垂柳般,腰肢與臀部一走一擺,嬌欲人扶的姿態,正正讓男性著迷;若想走出這般的「蓮步」,纏足便是最有效的手段。 從詩作的字裡行間,也不難看出古代對三寸金蓮的推崇,如明代章回小說《水滸傳》裡的「行處金蓮步步嬌」,以及宋代文學家蘇軾《菩薩蠻·詠足》一詞中的「塗香莫惜蓮承步。長愁羅襪凌波去」(「蓮承步」即三寸金蓮,意思是描寫歌妓輕盈的步姿),也把裹腳之劇痛隱藏起來,並突顯出女性之陰柔溫婉。在女性的角度而言,這不但能讓自己呈現出一種「林黛玉式」的柔弱,也成為了一種「引以為傲」的專屬性別特徵。「金蓮之貴」,也許就在於此。
三寸金蓮的「育成過程」
所謂「纏足」,女人的腳指頭會完全扭曲,形狀猶如一個握緊的拳頭,甚至令腳骨碎裂變形。究竟「三寸金蓮」是如何「育成」?據民國史料筆記《采菲錄》所說,纏足一般由4至7歲開始,直到骨骼完全定型才能解開纏足布,更不能把腳展示於外人眼前;纏足女子睡覺時要穿軟鞋,洗腳時必需要關門。
至於其步驟,一般會先以鳳仙花根混合熱水,不斷熏洗雙腳,直至筋骨酥軟無力,然後準備一塊長約六寸、寬約二寸的棉布條,將四小趾緊靠一處,壓向足心,再用裹布反覆纏趾,並穿上纏足專用的弓鞋*。別以為這是一次性的「儀式」──得定期解開裹布,期望下一次的腳趾更加彎曲,妥貼地壓在腳板之下。這個過程必定會充斥著女兒淒慘的哭泣聲,以及母親們的「狠心」。(*編按:弓鞋又名鳳頭鞋,款式圖案多樣,最普遍的為象徵婚姻的龍鳳圖。一般的弓鞋也會內藏香料,而有的女生會在鞋內放置小金鈴,好在走路時會發出清脆的聲音。 )
男性對「金蓮」的愛無可否認是令纏足現象誕生的原因之一,但試問一個只有幾歲的女孩子,又怎會意識到這種畸形的審美觀?這時,母親便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並向女兒灌輸一種「小腳美」的身體符碼。
對古代女生來說,擇偶成家是終生事業;「三從四德」,學當一個賢良淑德的好妻子,對女性而言固然是必須的。但在這一切發生之前,到底如何能獲得的男人的心呢?這種情況下,吸引異性的外在乃是女性唯一能控制的資本。當瘦小、尖彎、香軟的小腳是擇妻標準時,不纏腳就像是異類般,更有「嫁不出去」的切身危機。故此,為女兒未來擔憂的母親們必須親手裹出這件「藝術品」,為她們準備一張成妻的「入場卷」。這樣看來,這些女生像是在懵然不知下,擁有這雙「裙下之小足」。
戀足與「品蓮」文化
「西門慶聽說,走過金蓮這邊來道:『原來在此。』蹲下身去,且不拾箸,便去他繡花鞋頭上只一捏。那婦人笑將起來,說道:『怎這的羅唣!我要叫了起來哩!』」
-《金瓶梅》
那對藏在弓鞋之下、不輕易曝露於人前的「金蓮」,不但引起男性的無限遐想,更像是性交的第一步。荷蘭漢學家高羅佩(R·H·Van Gulik)在《中國古代房內考》(Sexual Life in Ancient China)一書指出,女人的小腳是身體裡最隱秘的部分,也是最能代表女性與性魅力的部位。
這種說法並非毫無根據:明末清初的文學家李漁曾在作品《閒情偶寄·聲容部》曰:「瘦欲無形,越看越生憐惜……柔若無骨,愈親愈耐撫摩」;中國當代作家馮驥才的著名小說《三寸金蓮》寫出了士大夫以嗅小腳、以弓鞋當酒杯為日常,對於「玩蓮之術」,還仔細地分為十多種方式:「懸」、「捉」、「推」、「挑」、「吮」、「舐」、「咬」、「囓」、「握」、「捻」、「控」、「搔」等。由「賞蓮」到「品蓮」,今時今日我們會說是心理變態,但這也隱藏著一種男性們朝思暮想之慾望。
放足運動
晚清時期,反纏足的聲音開始出現;但事實上,早在宋代,學者車若水曾在《腳氣集》一書中說:「婦人纏足,不知始於何時,小兒四五歲,無罪無辜,而使之受無限之苦,纏得小來,不知何用?」一句「不知何用」,大抵也說出了大家的心聲吧。
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正正是高舉「個性解放」的時期,同時也鼓勵婦女參與勞動及社會工作;但纏了足的女性們,連走路也要人攙扶,試問又談何解放?因此,反纏足的禁令與運動不斷出現 ,同時纏足也逐漸失去文化地位。一開始,纏足是為了得到幸福、找到自身的「美麗」與滿足男性慾望,但當娶妻標準不再以足部大小來衡量時,這種習俗也沒有了存在意義。
當回望這段纏足文化時,大家會說是苦了當時的女性,又或者說這是男性凝視下的文化習俗,但筆者相信當中也有心甘情願「被纏足」的。當然這是很畸形的事,但若我們不妨換個角度去看:在那個「女性從屬」的年代,身體也許是她們唯一能控制的「資產」;纏足,也可以是以自身力量去爭取幸福的表現。縱使痛,但對她們來說可能是很值得的。
參考資料:
姚靈:《采菲錄》(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 1998年)。
徐海燕:《悠悠千載一金蓮 : 中國的纏足文化》(瀋陽:遼寧人民出版社, 2000年)。
高洪興:《纏足史》(上海 : 上海文藝出版社,1995年)。
楊楊:《金蓮迷踪 : 探訪中國最後的纏足部落》(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2012年)。
楊楊:《搖晃的靈魂-探訪中國最後的小腳部落》(上海 :學林出版社 ,2004年)。
李叔君:〈從習性到習俗:纏足女性的身體博弈〉《上海交通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第19卷 (2011年第4期)。
朱玲燕:〈纏足:作為審美文化的解讀〉,碩士論文,浙江大學傳媒與國際文化學院,200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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