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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在《更衣記》寫道：「中國女人的緊身背心的功用實在奇妙—衣服再緊些，衣服底下的肉體也還不是寫實派的作風，看上去不大像個女人而像一縷詩魂。」這件緊身背心，正正標誌著民國時期的束胸熱潮。為了配合平胸的審美取向，當時不少女生以長布條緊裹著乳房，以呈現出平而直的身體線條。有「性學博士」之稱的張競生，在文章《裸體研究》裡大力抨擊這種束胸行為，更把女性的胸部與民族存亡相提並論。作為「天乳運動」的靈魂人物，他高呼反對束胸的口號，希望女人的雙乳能夠呼吸，能夠解放。

「把美的奶部用內窄衣壓束到平胸才為美麗！這樣使女人變為男人，而使男人不會見奶部而衝動……又壓奶者常缺奶汁餵養所生的子女，其影響於種族甚大。」

－張競生《裸體研究》

乳房，突出來就是「羞恥」

在那個封建年代， 坦胸露臂被看成是淫蕩行為；乳房的突起，更被扭曲成燃起男人性慾的「邪物」。於是，很多婦女也用長布條（俗稱為「束奶帕」）緊束胸部，以阻止雙乳發育。最令人驚訝的是，她們居然連走路也會低著頭，生怕站直會讓胸部變得高挺，好像為突起的雙乳感到羞恥般。久而久而，許多女性更出現嚴重駝背及乳房疾病等問題。在1915 年上海《婦女雜誌》的創刊號裡， 也對束胸加以批評：

「傷足為人身之害猶小，傷胸及肺為人身之害更大更深也」
（比起纏足對個人身體的傷害，束胸才是傷害最大最深的行為。）
《婦女雜誌》

民國初年，這種畸形陋習居然成為審美熱潮。特別在女學堂裡，學生們的服裝也以長袍為主，剪裁也沒什麼線條美可言。但當穿上之際，胸前的東西實在是太「礙眼」，於是她們發明了「小半臂」的緊身背心。這種束縛式的內衣文化，不但記載著這種「平胸美」的風氣，這種扁平柔弱的女子形象，也比喻著男強女弱，男尊女卑的思想。

因此在天乳運動之前，乳房處於一種被壓抑，甚至是被「杜絕」的狀態。

一位語出驚人的「性學博士」──張競生

到了二、三十年代，西方思潮的不斷湧入，令不少人開始反思傳統的封建思想觀。同時，社會也出現了不少婦女解放運動。介紹天乳運動之前，張競生對於「性」的言論與著作，曾引起極大的風波。

要知道古代對「性」的態度，一向也是避而不談。唯獨這位「性學博士」大力提倡性自由，呼籲女子不該受禮教約束，更說性交應以情愛為前提。在張競生的角度，性與生殖是兩碼子的事。前者不是為了繁殖下一代，而是一種精神上的滿足快樂。因此，他鼓勵女性追求性愉悅，別把性當成例行公事。

張競生在北大教授期間 ，開始籌備其招牌作《性史》。在1925 年，他在《京報副刊》發表廣告，向大眾徵集個人的性經驗分享，以作為研究性學的一手資料：「來！來！來！給我們一個詳細而且詳實的性史，我們就給你一個關於你一生性的最幸福的答案。」最終，他在三百多個回覆裡挑選了七篇，以作為《性史》的第一卷。

在書中自序裡，張競生又再次「語出驚人」：「若有人說它是淫書，此人後日定墮拔舌地獄。若此書將來變成為淫書，多因為一班人不許它公開研究的緣故！」除了抨擊社把性與淫劃上等號外，更批評大眾避而不談的態度。（編按：拔舌地獄為十八層地獄的第一層，指亡者生前因口舌說謊，死後被拔去舌頭作懲罰。）

《性史》初印一千冊，負責售賣的光華書局完全是水洩不通。至於內容方面，由性衝動性高潮、性飢餓到性冷淡、性覺醒到性遊戲也逐一涉獵。除了宣揚玲瓏浮突的女性之美，更為「淫」這個字下定義：「我們所謂淫不淫就在男女之間有情與無情。 若有情的，不管誰對誰皆不是淫；若無情的，雖屬夫婦，也謂之淫。」對「性」如此獨到的思想觀，讓不少女性紛紛束腰豐胸，以仿效那種西方曲線美潮流。

《性史》在出版四個月後，最終在天津遭禁，此書更漸漸被當成是誨淫之書。同時，有人也以「淫蟲」或「文妖」來形容張競生，認為這種觀念是想要擊潰傳統家庭觀。

為了健康的乳房，天乳運動正式展開

自《性史》被禁，張競生沒有選擇「住口」，反而更加積極批評束胸行為。在他與大批社會活動家的努力下，廣東省政府代理民政廳廳長朱家驊在1927 年7 月發佈《禁止婦女束胸》條例，限全省女子在三個月內一律禁止束胸，違法者即被罰五十元。同時，各界也出現了很多抨擊束胸的聲音，而天乳運動也正式展開。

天乳，又可解作「天然之乳」（natural breast），意指要求女性解放雙乳及自我，讓乳房能自然生長。可是不用白布，還有什麼內衣可用？義乳的傳入，讓女性能夠確確實實地解放雙乳。

什麼是義乳？實際即是乳罩，也有點像是今日的文胸。這種從西方傳入的內衣，設計為突出胸部形態，而非是壓迫胸部。同時，中式的「小馬甲」緊身內衣也出現了改良—側開襟設計搭配低胸吊帶，再加上蕾絲或化纖面料等胸衣裝飾，一度變成當時的「國民內衣」。期後衛生內衣的出現，以針織面料因應身體曲線而伸縮變化，以防止壓乳的情況出現。

在運動期間，張競生發表了《大奶復興》。除了指不束奶的女生變得容光煥然，更說「胸前二粒高而且堅韌的如初出水的蓮苞，遂把女子美的特徵完全表現出來」。這種自然女性美，才是應該被宣傳及追隨的。

天乳運動是否如想像般那麼成功？並非如此。實際上運動持續的時間不長，同時遭到部分女性反對。那熟悉的「白布內衣」被強迫扔掉，突然談起解放乳房來。不習慣之餘，更難以說服自己拋除那根深蒂固的舊思想。此外，部分高舉「婦女解放」的女性，實際也沒有真正地實踐。始終在那個年代談乳房解放，大家仍抱著負面心態居多，也不敢過於用力談性。

第一次聽到天乳運動，我很驚訝有人會在20年代談乳房解放。即使並未獲得成功，但無疑讓女性開始思考自己的身體。想想今日，我們由解放乳房走到解放乳頭（Free the Nipple）。相距百多年時間，這種為自己身體作主的女性運動，仍然是現在進行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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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ature photo: screencap via laokan.dachengdata

Photo credits: commons.wikimedia & Pinterest

參考資料：
1. 張競生編著：《性史1926》（北京：世界圖書出版公司， 2014年）。
2. 吳昊：《中國婦女服飾及身體革命（1911-1935）》（上海 : 東方出版中心， 2008年）。
3. 吳果中：《良友畫報與上海都市文化》（長沙：湖南師範大學出版社，2007年）。
4. 顧秀蓮：《20世紀中國婦女運動史》（北京：中國婦女出版社，2008年）。
5. 餘之：《摩登上海》（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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