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電影Desert Hearts是Donna Deitch的導演處女作，當年她剛在電影學院畢業，靠對外集資得到Gloria Steinem等人的支持，找來氣質中性又帶點孩子氣的演員Patricia Charbonneau飾演常規外的年輕女同志，帶領著看似充滿歷練和教養的「女教授」Vivian Bell（Helen Shaver飾演）重新定義性別、愛情和生活。Patricia Charbonneau的大眼睛、鮮明的顎骨線條和黑色短髮，演活了充滿魅力的自由靈魂Cay。

同性愛情現在已不再是極具爭議的議題，甚至「平權」已經成為普世價值，但是電影遠遠超越一部「女同志電影」的層面，當中探索 「學院以外」的生活方式 、探討「婚姻」的議題和推翻「年輕／成熟」女人的既有定型，都是歷久常新的看點。正如導演本人所說：「這部電影也許不再引發爭議，但依然令人熱血沸騰、幽默依舊，而且仍然管用。可能比起以前還更管用。（“It’s no longer controversial, but it’s still hot, it’s still funny, and it still works. Maybe better,”）」

表面拘束與假開放

決定離婚之後，在内華達的民宿待上六個星期療傷的Vivian Bell，到埗時一身粉藍西裝裙，戴著禮帽，民宿的主人Frances前來迎接，在最初的這幾幕，我們都被導演騙了：來自城市的Vivian顯得拘束、談吐間有著精英階層的約束，面無笑容；Frances卻顯得活力和熱情充沛，沒有盤起頭髮，一直引導著Vivan適應她不熟悉的遠郊地區，仿佛Vivian性格份外保守，而Frances則是自由包容。

在車廂内，Vivian連抽根煙也要先開口問。在後來的情節我們會發現，這個開首的印象完全是假象。 這一幕，另一位女主角Cay駕著跑車風馳電掣地出現，她不但超速行駛，還在公路上逆行。臉上帶著天真爛漫的痛快笑容，一頭黑色短髮在風中搖曳，一邊向Vivian這位客人自我介紹，彷彿在發出「來吧，跟我一樣無拘無束地奔馳吧」的邀請。 這就是Vivian與Cay的初次相遇。

私人領域與公眾領域的界線

Vivian與三位女性同處一室，出口就在幾步之遙。她本可以留下來與被男性玩弄感情，正猛翻雜誌的少女和對學者有著偏見的「Pin Up女郎」聊天， 但她選擇了離開，爲房東Frances轉交信件給乾女兒Cay。

Cay雖然是家庭的一份子，卻選擇住在另一端的小屋内，過自己的半獨立生活。Vivian初次來訪，馬上感到有種親切感，Cay的家沒有異性戀的話語系統，反而是放滿陶瓷的酷兒空間，二人對望猶如一早便相識，Cay也輕易地邀請了Vivan進入她的空間。

Cay和Vivian二人組成了一個自然又親密的空間，但若多於兩個人的話，這份親密感便會消失。Vivian穿過客廳，看到睡房中Cay昨夜的女伴依然躺在床上，親密又喜悅的感覺馬上變成被打擾的煩躁。 這是占有欲和渴望隱藏自己感覺的表現；再親密的友誼，一旦見光衹能迎來毀滅，Cay則極力打破公私領域之間的界限：在大夥兒進餐的時候，站起來邀請Vivian：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去派對，也邀請Vivian到自己工作的賭場，完全不怕在工作時介入私人事情；Vivian則完全相反，到埗有感民宿主人太過煩人，缺乏私人空間，自言自語地說爲什麽不索性住酒店？有趣的是，二人也是在離開民宿到酒店後，才坦然放開自己的身體和感覺，發生第一次關係。

學院制度與野孩子

Cay在賭場工作，是因爲在大學行爲不檢被踢出校後，選擇自力更新。在繼母提出資助她重新上藝術學校的時候，她堅決不去，更穿著一件鈕扣不齊的牛仔襯衫，不穿褲子地到處走，繼母忙著挑剔她：「你的褲子去哪裏了？ 」從學院和精英制度中自願墮落在賭場工作的Cay，一早決定不要被常規和精英主義改變自己作爲女同志的本質。

Vivian是學術圈的知名教授，她的前夫也是，但這趟旅行的目的是為了取得特快離婚證書，遠離過去有名無實的生活。雖然踏上離婚這步已經是反常規，但她并非因爲婚外情或夫妻爭執才要離婚，而是出於自由的渴求。看似知閱世故、成熟理性的Vivian需要Unlearn的事情多的是，這也要靠獨立的Cay從旁協助 。

在床上，她們的天真和世故馬上顛倒過來，Cay脫下上衣，坐在床上說：「我在等你」，此時觀衆才知道，Vivian其實不知道該怎樣去做愛。平常極爲天真爛漫的Cay，反而引導著Vivian親吻、脫下浴袍，而Vivian對於她先前的拒絕，是出於對新世界的恐懼、放不下過去墨守成規的生活。

與她們在車廂的初吻不同，這次沒有冷冰冰的雨天色調，畫面上也不再有車子的框作爲限制，反而有溫暖的皮膚顔色，未來不明朗的感覺仍在，但Vivian所畫出的距離感已經消退。

婚姻的意義

導演提出了對婚姻的疑問，也許我們早已對一男一女那種傳統的婚姻和家庭失去了幻想，但其實最核心的問題是關係中有沒有愛和尊重存在。電影中，民宿的主人Frances從未結婚，但卻與有婦之夫Glenn維持了長久的情人關係，還生下一個兒子，Glenn死後，兒子和非親生的女兒Cay成爲了她渴望永久占有的愛情信物。

我們總認爲一對一的關係和婚姻是過時的，很多人以為多伴侶和不婚就是解放和前衛的代名詞。 可是從Frances的落寞和佔有慾中，我們看到的是「沒有名義」產生的不快，「多元關係」的特權適用於她的伴侶上，但她並不自由，也不感到被愛；會不會是他們從未在這段關係上取得關於「名義」的共識？ 結論很有可能是Frances只是出於對愛情的妥協，容許對方一直傷害自己，內化的「情婦」身分也讓Frances更討厭所有不合規則的事情：不謹守民宿門禁的客人、不是異性戀的Cay和Vivian，更讓她討厭起所有心態比她自由的人們。

針對著傳統婚姻和名義的潛在爭辯，另一個角色Silver的婚姻作出了回答。Silver是風情萬種的賭場職員，與Cay相熟得可以在未婚夫面前共浴。受到求婚戒指的一刻，她喜悅地和Cay分享，因為愛情而結合的婚姻，不但不限制快樂，還會帶來更大的快樂。

婚姻在Silver身上，已經撇除了異性戀／同性戀、多元關係／單對單等形式上的爭辯，導演將婚姻回歸「愛情」和「熱情」的本質，也超越了讓性別和階級限制「愛情」 的議題： 只要是忠於自己的愛情，就永遠不會流於形式，也能超越社會風俗的規範。

Reference: Desert Hearts (1985) & IndieWi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