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盛夏過去了,還會有再來的時候嗎?
這一季的夏天過去了,還有成千上萬個夏天等在後面,可是人生的盛夏過去了,還會有再來的時候嗎?
家裡的洗衣機從新到舊,從舊到破,在無數次的修補過後終於變成了「爹不疼,娘不愛」的麻煩物件,全家人只盼著能趕快購入一台好用的新洗衣機。終於在某個休息日的下午,嶄新的洗衣機進了家門,新洗衣機包含有當下最先進的科技,洗衣服又好又快還省力,它立刻取代了老洗衣機的位置。老洗衣機則離開工作了十幾年的家,被孤零零地扔在垃圾存放點,等著被當作破銅爛鐵回收。如果它會思考,不知道會不會想起很久以前它第一次被帶進家裡的情形,就像現在這台新機器一樣,被簇擁著,接受大家的讚嘆,享受著最光輝的歲月。而如今,在這片冷清的垃圾場裡將上演它最終的葬禮,沒有人頭攢動,只有其他同樣被認為不再有價值的東西,還有頭頂廣袤的藍紫色夜空。
機 器 尚 此 , 人 又 如 何?
時間滴滴答答地走,機器一點點破敗,用機器的人也一天天老去。衰老和死亡是最終的歸宿,但是你能想像自己的死亡,想像自己的葬禮嗎?閉上眼,我們能想像的所有場景都是以旁觀者的視角來觀看,即便事先躺在棺材裡預演,氣氛和情緒還是會不一樣,說到底,這將是我們永遠無法親自參與的典禮。
有的人不甘心就這樣被時間無情地消耗摧殘,在美國作家Ray Bradbury生前發表的最後一本小說《夏日永別》(Farewell Summer)裡,即將十四歲的少年 Doug Spaulding在一個夏末的下午午睡時夢見自己「死了」──他獨自乘上一艘大船,不得不向岸上的家人朋友們告別。這個夢讓Doug感到難過,他想阻止這一切發生,於是他召集自己的小夥伴,準備發動一場拒絕長大的「戰爭」。戰爭的敵人,一開始他們認為是小鎮上的老人們,他們覺得每個老人身體裡都鎖著一個年輕人,打敗這些老人,年輕人就可以重獲自由;另一方面,老人Quartermain和Braling也抗拒著死亡,神經脆弱的Braling甚至每天用一個節拍器來穩定自己的心跳,當Doug和一群孩子跑進他的草坪,假裝用玩具槍射擊他時,Braling竟然真的倒地去世了。Quartermain因此認定這些孩子是殺人兇手,準備和他們進行這場「戰爭」。
甜筒冰淇淋總是很快就被吃掉了⋯⋯明明暑假才開始,我才跳進湖裡游泳,可一轉眼我就從對岸爬上來,要重新回學校了⋯⋯只要有一件那樣的東西,我就心滿意足了⋯⋯一次永遠不結束的暑假⋯⋯一件永遠不會結束的好東西⋯⋯有時候我坐在電影院⋯⋯聽見說 ‘放映結束’ 我就會抹眼淚。而最令人傷心的東西就是盒子底部的最後一顆爆米花。
—《夏日永別》,上海譯文出版社2019年版
不過在這場所謂的「戰爭」進行到一半時,Doug他們突然意識到,控制他們長大的不是老人,而是鎮上的那隻大鐘樓。
大鐘!就是它把生活漂白了,摧毀了。它把人們從溫暖的被窩裡拉出來,獵犬似的將人們驅趕到學校去,最終趕進墳墓!⋯⋯這就是生命和時間的計數員,是整個鎮子及其存在的核心。道格能感覺到他所認識的所有人的生命都在大鐘裡轉動,在明亮的潤滑油裡懸停,被鋒利的齒輪絞碎,被壓緊的、咔咔咔永不停歇的發條碾成粉末。
—《夏日永別》,上海譯文出版社2019年版
孩子們拿爆竹去炸大鐘,雖然對大鐘造成了一定損害,但鎮上的一切還是如往常一樣向前進行,只是每家每戶還需要分攤維修大鐘的費用。孩子們最終認識到自己的錯誤,Quartermain也不再和孩子們作對,甚至扮演起了Doug的人生導師,幫助他認識生命,同時Quartermain自己也對衰老和死亡逐漸釋懷。
你看,生命給了我們一切,然後又將一切都收走。青春、愛情、幸福、朋友,到頭來都落進黑暗中⋯⋯這些都只是借給我們使用一小會而已。好好利用,放手的時候也不必哭泣。這是一場奇妙的接力賽,天知道終點在哪裡。
—《夏日永別》,上海譯文出版社2019年版
關於時間,哲學家、物理學家、藝術家、文學家⋯⋯每個人都對它有著不同的理解,但無論怎麼去想,時間都在我們努力「想」的時候不管不顧地兀自向前。它讓少年變成老者,讓光滑的皮膚佈滿皺紋,讓海洋變做沙漠,冰雪化成春水。有了時間,便有了變化,有變化才有生機。老年人在度過盛夏般的歲月後便蟄伏進人生的秋冬,讓出位置給年輕人,讓年輕人去開創一個不一樣的新夏天。
兩人都只是隱隱地感覺到,他們坐在一張看不見的蹺蹺板的兩端。當他們安靜地說話時,它翹起又落下,先是道格拉斯下沉而夸特梅因上升,然後是夸特梅因下降而道格拉斯不知不覺地升起── 一個起一個落,一個落一個起,就這樣慢慢地,慢慢地。
—《夏日永別》,上海譯文出版社2019年版
但人老了便毫無用處了嗎?不是的。他們用自己的光輝歲月為後來者鋪墊了道路,他們憑藉經年累月獲得的經驗和智慧在後來者迷茫時為其指引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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垃圾場的那台老洗衣機被回收後,經過特殊處理,零部件可以被重新利用,在新的機器裡發揮作用。就像我們每一個人,無論多麼渺小,都是這生機勃勃世界的重要一部分,最終會留下星星點點的痕跡,而星星之火也可以有燎原之勢。
路邊花朵盛放,伸手撫去,灑落一地秋日鏽色⋯⋯「看見那些花兒了嗎?」
「看見了,爺爺」
「那種花叫夏日永別,道格,感覺到了嗎?八月重臨了。夏日永別。」
—《夏日永別》,上海譯文出版社201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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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October 2020, 12:0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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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不只一種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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