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無腳的雀仔」是《阿飛正傳》中旭仔阿飛為自己定下的形象。若有細讀留意,這隻無腳的雀仔就一直貫穿在王家衛的電影中,也是男女主角的化身,讓自己漫無目的地飛呀飛。男男女女的關係始於一剎那,又滅於抱憾之中,愛情只有短暫的期限。主角藉着回憶往返過去,透過自言自語將過去的情感記憶解鎖。就像《重慶森林》,由金成武飾演的警員何志武自失戀後,一直以為女朋友阿May跟他開玩笑,於是心裏就給May一個月限期,每日買一罐5月1日(何志武的生日)到期的罐頭菠蘿(May最鍾意食菠蘿),等阿May回心轉意。即使是過期的罐頭菠蘿也要吃到底,最心酸的莫過於是他捉不住愛情而呢喃自語:「世界上每一樣東西都有一個限期」,「如果要我在罐頭上加個保存期限,我希望是一萬年」……直至後來愛上戴金髮墨鏡的毒品拆家林青霞,對立的身份和模糊的關係就把愛情變成難以開花結果的期限。


愛一個人是有限期的!這亦是電影裏另一條故事線,警員633與阿菲。阿菲暗戀633,經常偷偷到他家執拾打掃,但當633真正回應她的愛時,阿菲卻直覺認為633未能忘記前度空姐女友而選擇離開──巧合地也成為了要經常飛來飛去的空姐。這個分手的「做法」也像《阿飛正傳》旭仔要到菲律賓找尋自己失落的部份和生母而向蘇麗珍提出分手那樣,為自己的不肯定和無處容身而犧牲愛情,為對方也為自己開脫。

在王家衛電影出現的角色經常在愛情裹捉迷藏,把愛視為一場角力的拉扯:《東邪西毒》中的西毒歐陽峰為了逃避對大嫂張曼玉的愛而隱居在荒漠中做殺手的介紹人,張曼玉則為了報復西毒而下嫁他哥哥,兩人的感情似有還無,雙方所作的決定看似是一種開脫,但似乎又被由自己造成的「開脫」所折磨,註定永遠痛苦。關於痛苦,不得不提《春光乍洩》的何寶榮隨「性」也隨心,在阿根廷多次與黎耀輝離離合合,任性地將自己的快樂建築在愛自己的人的痛苦身心上:「黎耀輝,我們不如從頭來過!」看似不羈瀟灑,說穿了其實只是循環不息的自戀。


王家衛電影的男女不斷追逐無處容身的感情關係,分手又不容許相忘,若說他們自願跟愛情同歸於盡,毀於愛情,也被愛情所毀,但《旺角卡門》、《花樣年華》和《一代宗師》的男女角色雖然相遇相知且不能廝守為終,但就有別於其餘幾部電影,沒有被固執的私慾和情緒所綑綁,只是在命運的耍弄下而兜兜轉轉,正如華哥因慘死而不能回應阿娥的愛、周慕雲與蘇麗珍因為道德而不願重蹈覆轍成為情婦(或情夫)的情人,以及葉問與宮二之間存有禮敬珍重之情,一切止於刻己含蓄。



王家衛式的愛情故事就是這麼模糊不定、隱晦不明,感情關係就像《一代宗師》裏宮二對葉問所說的:「人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我在最好的時候碰到你,是我的運氣。可惜我沒時間了……我心裡有過你,可是我也只能到喜歡為止。」能夠以這個姿態「分手」,其實也沒有不好,只是對自己殘忍點而已!

Cover photo via《春光乍洩》movie sti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