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重複的生活和虛無的生命,很多時候都只能默默忍受,即使生活上有再多的苦難,無言似乎已經是對刻下的生活狀態作出最好的回應。匈牙利導演貝拉.塔爾(Béla Tarr)在《都靈老馬》(The Turin Horse, 2011)繼續探討自身對「末世論」的關注,以黑白的畫面、流動的長鏡頭和極少的對白來呈現人類在苦無出路的生活中掙扎求存的無奈。訴說了面對生活的平淡、苦難和無常,儘管死亡是人生終極的盡頭也要保守生存的意志。
電影一開首是黑幕,旁白述說了哲學家尼采在都靈街頭遇到一匹老馬不願行走而被主人鞭打,他上前阻止抱住老馬哭說着:「我受著苦難的馬兄弟啊!」回家之後便病倒,自此瘋癲十年然後去世。接着電影便出現以中近和特寫鏡頭來拍攝老人在急風勁草之中向老馬揮鞭、老馬不斷向前躍進黑白的畫面,配上流暢的移動長鏡頭,在濃重的弦樂配襯下,令這幕流動的畫面極為震撼動容。
電影以尼采晚年陷入瘋顛的故事作為引子,然後開始老馬、老人和他女兒六日以來的生活,然而這「六日」也指涉到上帝用六日來創造世界的宗教故事。老人與女兒每天勞動過生活,而這個「老」,當中也包括老馬、老屋、老病傷殘(老人受傷的右手)、老是狂風呼嘯等等的老日子。日常老事,諸如老人的女兒每朝起床走過刮起的風沙打井水、幫老人更衣、老人喝果酒、女兒到馬槽餵馬剷糞、老人坐着看窗、兩人以薯仔作晚餐、幫老人更衣,熄火睡覺,一天便結束。兩人六天以來的生活老是重重覆覆,默言地過活,而重覆的日常影像像頻繁喃唸歲月流長的艱苦。
在電影中,父女兩人不時在屋內遙望窗外的風景,恍似是想望自己的人生困苦,他們看似自由地生活,但在充滿生存的枷鎖底下,竟又是那麼不由自主地繼續每天乏味的生活,故只能靜待生命種種的無奈,好像第二日前來向父女借酒的男人說:「他們終於來了,世界會被毀滅」道出末世降臨的暗示;第三日一群前來借水的吉卜賽人叫女兒跟他們去美國,女兒說不會跟他們走;承接第四日女兒發現井水乾涸,老人與女兒執拾細軟帶着老馬離開老家,可悲的是他們在草坡上消失不久,卻又從地平線上出現折返回來,回家安頓後生活依舊;第五天,日子一如最初兩人對坐吃薯仔,即使後來突然燈火滅盡,沒水沒火似乎應驗了末世的到來,父女二人縱然經歷幾番波瀾,掙扎反抗過後都沒有帶來任何改變,相反只能守在屋裏默默應接生活的艱難。
他們折返回家那日,女兒如常坐在屋內看窗,鏡頭此時由遠至近地向屋外那扇窗慢慢推進,這一幕的畫面凝結了千言萬語,那扇窗就像是父女二人一生的牢籠,叫他們永遠拖着生存的擔子,甩不掉生命的虛無與蒼涼,終其一生逃不出去也不能離開,自此世界更昏暗無光,沒有明朗的出路,即使外面終天的風嘯沙塵,也與他們無關,老人依然每天會用左手粗暴地挖開薯皮,一掌捏碎薯仔再灑鹽巴呼呼吃着,而女兒則細細地捏碎薯仔呵氣地吃。
貝拉.塔爾以哲思式的影像、細膩的畫面調度和敏慧的電影語言,對末世和生存之間的縫隙作出現實又理性的叩問,面對世界毀亡或生活痛苦之時生存意志的必要、終極生命的意義。從電影的六日生活當中,赤裸地揭示現實中求存的悲苦景況,而在等待人生終結之前又必需經歷多番殘酷的掙扎,訴說了生存必然要承受各種苦難這種「自然」的人生命定。
老馬從第二日開始不願走動,甚至拒絕進食,老馬的疲弱與充滿苦難的生存景況除了是延續尼采故事中那匹老馬的後來,也是映照老人與女兒那枯燥乏味卻又不由自主的生活。然而,老人和老馬都是透過勞動來維持生存和生活的基本,老馬不願勞動即便等於老人的生活受到威脅,兩者其實也有着維持生活必需的依存關係。而他們雖然同樣都處於掙扎求存的困苦之中,但不同的是,來到沒水沒燈的第六日,老人仍然頑固地抓緊生活苦難的尾巴,堅持吃喝勞動來面對生活的無可奈何,也勸女兒怎樣也得吃(如同當初女兒勸老馬總要吃一樣),這對比於女兒和老馬以拒絕進食來回應生命的絕望,反而是在一片慘淡的悲觀中略見一絲求存的掙扎。
儘管人的起始終敗都圍繞死亡,窮途末路當前也得生存亦得過活,那怕身後留下一地的風沙與荒涼。
All photo via 《都靈老馬》The Turin Horse movie still
1 August 2017, 12:00 AM
HOKK fabrica
原來不只一種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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