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F Long Read|在速食的年代,慢慢讀。
直到現在,在羅浮宮裡懸掛著的名畫《蒙娜麗莎》(Mona Lisa)真跡前,每天仍然站著來自從世界各地趕來的遊客,只為一睹這神秘的笑容。人們一直對笑容背後的真正含意爭論不休,卻始終無法參透其中的謎團。然而不僅是《蒙娜麗莎》,在藝術史和流行文化的演變過程中,笑容早已被賦予了超越情感的複雜內涵──這表情並不全然等同於意或愉悅,甚至成為了禁錮和枷鎖的象徵符號。
缺失的真實笑容
在西方藝術史裡,「真實的笑容」曾缺失了相當長一段時間──仔細回想,你會發現印象中似乎鮮少有畫中人露齒大笑的古典肖像畫。經過學者們的研究,他們發現這個現象或許是由多個原因造成:首先,當時牙齒衛生不良的情況非常普遍,露齒笑反而不美觀;其次,在耗時頗長的繪畫過程中,笑容也會逐漸僵硬,神態不再幸福快樂。於是在大量的肖像畫中,我們只能見到主人公似笑非笑的表情,有的甚至讓人覺得可怕詭異。
這些畫作背後反映的卻是社會的陰暗面。在17世紀的歐洲,笑容逐漸成為了富人們將自己與貧苦階層相區分的工具。無論在現實生活還是肖像藝術中,來自上流社會的人都以「微笑」作為禮節,而燦爛的笑容則代表著窮人、好色之徒、醉漢等;當時富人們為了擁有體面的笑容,甚至催生出一種特別的「時尚」牙醫──他們從貧窮的孩子口裡摘出健康亮白的牙齒,為富人們製作假牙。在如此不公的社會環境中,一名名為Frans Hals的畫家卻以描繪平凡人這些真實的笑容而聞名;在他的筆下,這些辛勤勞作的「小人物」總是開心大笑,表情生動,讓人也能被溢出畫框的快樂所感染。
由女性畫家帶領的「微笑革命」
對當時西方世界的女性而言,這種對笑容的規範似乎更為苛刻──女性展露微笑往往會被視為有可疑或是危險的,她們甚至曾被禁止在公共場合露出牙齒。不過,一名具有聲望的女性畫家在18世紀親自打破了這種現象。1787年,為瑪麗皇后繪畫肖像而聞名的法國畫家Élisabeth Vigée Le Brun 在巴黎沙龍中第一次向大眾展示了她最新的自畫像,卻震驚了整個藝術界,乃至社會──在這幅肖像畫中,她大方地展露了自己潔白的牙齒,她的笑容不似《蒙娜麗莎》般神秘莫測,反而流露出母親的溫暖慈祥。
當時,許多在場的「高雅之士」紛紛譴責這幅畫作,認為她挑戰了貴族們約定俗成的傳統──不可以在肖像畫中露出牙齒,有些人甚至視她的畫作為「發瘋的行為」。當時,除了在藝術領域,文學界也將「不笑的禮儀」滲透到人群之中,例如在Rules of Decorum and Christian Civility(1703)一書中,作者便不斷強調笑容都是一種「不雅的情緒表現」。
Élisabeth Vigée Le Brun的肖像畫成為了壓抑的「面部政權」的突破口,令崇尚感性和情感表達的新風氣自18世紀中葉開始逐漸生成。笑容充滿了感染力,漸漸成為了社交場合所需要的手段,而這種社會風氣的轉變同樣反映在藝術和文學作品之中,例如英國作家Samuel Richardson便曾在多部小說中描述他筆下的主人公均具有「讓人迷醉的甜蜜微笑」(“characters who smiled ‘enchantingly’ or ‘sweetly’”)。這些現象均記錄了在18世紀短暫存在過的「微笑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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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漸崛起的力量──「柯達女孩」的微笑
隨著時代發展,越來越多的女性形象在20世紀初期出現在不同的產品廣告中,其中不得不提的就是「柯達女孩」(Kodak Girls)。從19世紀末期開始,攝影器材生產公司柯達(Kodak)發明了一種易於操作、便於攜帶的輕巧相機,並決定以單身獨立的女性作為廣告代言人。在多種風格的拼貼畫中,這些聰明又愛冒險的「柯達女孩」們遊歷於世界各地,並在拍下照片時展露出燦爛的笑容。
雖然「柯達女孩」的出現更多是為了刺激銷情,但這些時尚亮麗的廣告仍然展現了當時女性地位的轉變。在此之前,每當提到「攝影師」,人們普遍只會想到男性的身影,而「柯達女孩」們則打破了這種刻板印象,她們在廣告中以笑容展現出快樂和自信,激勵了無數嚮往攝影的女性,並鼓勵她們擁抱攝影這項新藝術,甚至許多歐美的早期攝影工作室其實由女性擁有或經營;在雜誌Ladies Home Journal上的一篇名為《女人可以用相機做什麼》(What A Woman Can Do With A Camera)的文章中,作者就表達了這些喜歡攝影的獨立女性的態度:
「在所有其他一切之上,要足智多謀、盡自己所能,直到獲得想要的東西為止……在這個國家,女人只需要勇氣就可以踏入和從事適合自己的領域,發揮才能和取得成就。」
“Above everything else be resourceful, doing your best with what you have until you are able to obtain what you would like…in a country like ours, where a woman needs only the courage to enter and profession suitable to her talents and within her powers of accomplishm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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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在規定女性的笑容?
然而,今時今日,不少女性仍然未能完全擁有大笑的自由。曾擔任土耳其副總理的政客Bülent Arınç便曾在公開演講中大聲宣稱婦女不應在公開場合大笑,認為這是「道德敗壞的表現」;美國民主黨參議員Elizabeth Warren最近接受媒體採訪時更稱自己告知必須要展現「更多笑容」(“smile more”)才能贏得男性選民的支持。此外,最近一項針對500多名女性的調查結果顯示,有98%的女性被告知在工作中要保持微笑。
為了控訴社會各方面對女性笑容自由的規定和禁錮,美國藝術家Tatyana Fazlalizadeh曾發起名為Stop Telling Women to Smile的藝術項目,將沒有笑容的女性畫像貼在美國以及世界各地的街頭,並配上她們表達內心恐懼和憤怒的句子,以此展現出女性對於「街頭性騷擾」的反抗態度。
然而,這些海報有時會被一些人寫上粗言穢語,但Tatyana稱她原意並不是想要激起矛盾,只希望以此引起人們理性討論:「社會規範和影響很重要,我們需要重新思考甚麼才是對待女性最好的方式。」(“That’s where social norms and taking cues are important…the main goal is to make us rethink what’s considered normal and acceptable treatment of women.”)不久前,#Stop Telling Women to Smile的話題再次在社交媒體Twitter上引起廣泛熱議,許多女性控訴自己仍然在忍受這些要求她們微笑的言語騷擾。歷史似乎以另一種方式再次重演,這不禁讓人深思:到底女性何時才能擁有屬於自己的真正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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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笑、僵笑,不如不笑
你知不知道,原來微笑的種類居然多達19種!然而,在這些種類繁多的笑容中,只有6種是真正源於愉快的心情,其他則多是來自憤怒、恐懼,甚至是痛苦等情緒,而尷尬的笑容或許最為我們所熟知。研究發現,展露尷尬笑容的人通常會低頭並稍微左傾;而「職業微笑」則總是突如其來,下嘴唇也總會不自覺地微微上揚;最容易判斷一個人是否在假笑的方法就是看著對方眼睛──神經學家Duchenne de Boulogne認為人只有真正開心大笑時,眼部肌肉才會產生收縮。
假笑、僵笑、客套的笑……如今笑容已不再單純用來表達自然而然的情緒,反而成為了應付不同社交場合的工具。許多時候,我們可能只是在發呆,卻因為沒有露出「恰當」的笑容而被貼上「冷漠」或是「不好相處」的標籤,所以才經常有人感歎:「生活真的連笑都笑得好累。」韓國甚至還曾興起「微笑唇」的手術,以手術創造笑容,滿足人們希望能帶來溫暖和善印象的需求。笑容已漸漸脫離表情範疇,成為了人們控制自身,甚至他人軀體的方式。
與其笑得那麼累,不如不笑──不少千禧一代的年輕人認為應該把笑容還給自己。他們認為笑容應該是開心時自然產生,而不是為了要面對鏡頭或是迎合他人,因此他們開始在自拍中展現自己不苟言笑的表情。
成為新世代年輕人偶像的流行歌手Billie Eilish也常常以「撲克臉」示人,她在2017年發行的出道專輯名為《不要對我笑》(Don’t Smile at Me);談到為何會以此命名時,她說到:「每個人都被教導要微笑,都說『你微笑時會更好看』,又對女生說『你笑的話看起來會很開心』……但我不想像任何人,我只想取悅我自己。」
Billie Eilish – dont smile at me
Video via YouTube/Billie Eilish
Cover image via movie still of About Time
同場加映
DESIGN: CONI.L/HOKK FABRICA
9 December 2019, 12:00 AM
HOKK fabrica
原來不只一種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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