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F Long Read|在速食的年代,慢慢讀。
新世代歌手Billie Eilish在“Bad Guy”一曲中為主角扣上了「壞傢伙」的稱號,顯示女性在感情上絕對不好欺負。談到現實中的壞傢伙,有沒有發現,騙財騙色的男人一般會被千夫所指、稱為「人渣」,但當騙子換轉是女性的話,我們對於這個人物的興趣便會立刻大增?不論是電影中的漂亮機靈的通天大盜,還是現實中成為新聞頭條的老千,為何「女騙子」總是引人入勝?現在就讓我們從電影和犯罪學的角度,淺談「女騙子」的吸引力。
女騙子的定義
《麥克米倫字典》(Macmillan Dictionary)將「女騙子」(“Con Woman”)界定為「一個向他人玩把戲的女人,尤其是以騙財為目的」,《劍橋字典》索性將該字定義為 “Con Artist”,「一個通過欺騙使他人誤信某事或以索取金錢為目的的人」,英國人又稱騙子為 “Confidence Trickster”。英文的用字相當妙,一個出色的騙子猶如「藝人」般,演技出神入化,為了達成個人目的而在不同人面前成為不同的「表演者」,以換取別人的信任,沒有敏捷的思維、口才和應對能力也不能成為一個成功的騙子。
女騙子的演化──從助手到始作俑者
詐騙在法律上是犯罪的行為。有趣地,長久以來不論站在時間洪流中哪一點,或身處於哪種文化,人們對於「犯罪」這回事總帶有既定的性別觀點──男人比女人犯更多罪。這差別就是犯罪學家所稱的「性別差異」(gender gap)。事實上,在擁有全球最多囚犯的美國,230萬囚犯中就有93%的囚犯都是男性。
類似的現象似乎也出現於電影世界之中。如果你在互聯網電影資料IMDb上搜尋「騙子電影」,你便會發現以男性為主角的騙子電影佔大多數; 即使電影出現女騙子,她們通常都只是以「助手」、「死對頭」或「誘餌」的形式出現,而且往往擔任電影中的愛情元素(love interest),亦即是男主角的情人,例如:
《千騙萬化》(Focus)(2015)中投靠經驗豐富的老千Will Smith的騙子新手Margot Robbie;
浪漫犯罪喜劇《最佳情.敵》(Duplicity)(2009)中的Julia Roberts,她既是騙子主角Clive Owen的情人,又是死對頭,二人各懷鬼胎、既愛又恨;以及
《行騙天下》(Confidence)(2003)中被犯罪集團徵召成為誘餌的Rachel Weisz。
女騙子在大銀幕上如此「稀有」,自然在芸芸不羈的男騙子中引人注目,說到底商業電影大概不能沒有性感撩人的凝視對象。然而,女騙子就只淪為“eye candy”(虛有其表的人物)嗎?非也,即使女性擔當的只是騙局中較次要的角色,女騙子的個人魅力往往在於其腦袋,只是她們同時「顏值」亦很高(對,電影世界就是如此不公平)。
+延伸閱讀|創造了經典犯罪角色Tom Ripley的作家Patricia Highsmith
《縱橫四海》中的紅豆
由吳宇森執導的經典港產片《縱橫四海》(1991)中,鍾楚紅雖然與周潤發、張國榮同屬領銜主演,在戲中飾演騙子三人組中的一員,但當劇情繼續推進,她的角色──紅豆──的故事線反而集中在三角戀的發展,最主要的偷畫任務還是交了給男主角們負責(劇情講述她定意金盤洗手)。即使如此,她在有限度的行騙行動中依然露出了女騙子的真本色。戲中的她只參與了三場騙局:
片頭裝無辜地扭傷,然後用香水在要盜取的名畫目標中留下記號;
在法國大宅議價時利用語言天份的優勢,同時向外人和自己的隊友說謊,以達到金盤洗手的目的;
扮演藝術愛好者,藉跳舞接近目標人物(胡楓)以盜取保險箱鎖匙。
三次行騙中,紅豆外表時尚,舉止優雅,善於交際,集百般武藝於一身(會說法文、會跳探戈舞),不論是外貌還是一言一行都很有說服力,這些都是女騙子的魅力所在。
《盜海豪情:8美千嬌》中的始作俑者
紅豆所擁有的魅力,同樣能夠在騙子兼職業小偷Debbie Ocean(Sandra Bullock 飾)身上找到──會說德語、有勇有謀、心思細密、會打扮,外加口才了得,她和她的同伴都是姿色和膽色兼備的女騙子。兩年前上映的電影《盜海豪情:8美千嬌》(Ocean’s 8)(2018)為傳統騙子電影帶來了新面貌,女性不再只當男性的助手,而是整個「偷珠寶」詭計的始作俑者。
Lou: Why do you need to do it?
Debbie: Because this is something I’m good at.
Lou(Cate Blanchett 飾):為何你要這樣做(偷珠寶)?
Debbie(Sandra Bullock 飾):因為這是我擅長的東西。
電影整整110分鐘都致力呈現女騙子足智多謀的一面,劇情由女性的野心和自我意識推進,而且沒有加插任何愛情線(至少Debbie舊愛出現的部分不是重點,只是交代發起騙局的動機之一),總括而言,電影劇情100%都是由女性主導。
事實上,《盜海豪情:8美千嬌》是一部通過「貝克德爾測驗」(Bechdel Test)的電影。「貝克德爾測驗」是一個用以判斷電影有否全面地充分發展女性角色的簡單測試,從而量度該電影中的女性是否有廣泛的代表性。如果電影能夠滿足三個條件:一、電影至少有兩個女性角色;二、她們互相交談過;三、談話的內容與男性無關,那麼該作品在代表女性方面的表現就算為「合格」。
換句話說,成功通過「貝克德爾測驗」的電影告訴我們,女性的生活不只有愛情,女性是複雜的,女性的生活也是複雜和多元化的;女性可以野心勃勃,甚至挑戰法律;女性可以有鴻圖大計;女性身邊也會有同甘共苦的朋友;女性會因為生命的變化而作出不同的選擇──女騙子撇除行騙的行為後,其實她們跟觀眾都是一樣,是有血有肉的生命,同樣經歷貪婪、被淘汰的恐懼(如戲中的過氣設計師Rose Weil)、孤獨(戲中的著名演員Daphne Kluger)、渴望自由(戲中欲逃離母親的珠寶設計師Amita),她們同樣希望幹一番事業,滿足自己的渴望。
+延伸閱讀|像水一般的女性主義,淺談劇集 Killing Eve
女騙子與「致命女人」Femme Fatale
女騙子不都是致命女人,但致命女人必定是騙子
《縱橫四海》和《盜海豪情:8美千嬌》中的女騙子都是一些為要引起公眾喜愛的角色設計,然而電影和現實中還是會有一些女騙子叫我們心生恐懼,卻又難以抗拒──談女騙子的同時不得不談「致命女人」(Femme Fatale)。致命女人是文學和藝術中經典的角色,指那些利用自身魅力使目標(所數為男性)沉溺的女人;她們是神秘的,是危險的,讓男人神魂顛倒,繼而達成個人目的和欲望。
由日本導演增村保造執導、改編自日本作家谷崎潤一郎同名小說的電影《刺青》(1966)講述了店主的女兒阿艷(若尾文子 飾)與愛人新助(長谷川明男 飾)私奔後落難、被賣為藝妓的故事。江戶時代的妓女流行一種風氣,就是會透過紋身增強自己的吸引力。妓院老闆為要將阿艷打造成最厲害的藝妓,請來紋身師強行在其雪白的背上刺了一隻嗜血的女人頭蜘蛛。此後,阿艷透過美色和床技操控男人的情感,騙取其錢財;她很快便財政獨立,還清債務,卻依然樂意當藝妓。
阿艷這個角色之所以引人入勝,是因為她表現出強烈的自我意識──不論在愛情上還是生活上:雖然落難卻不甘示弱,巧言善辯,偷金又偷心,將原本不利的形勢轉化成對自己有利。生活在江戶時代的封建社會,當藝妓是自己的生意,反而給予了阿艷一種其他社會階層的女性未必享有的獨立:她擁有自己的房子和婢女,享受肉體的情欲,還將男人玩弄於指間,再借助別人之手將那些害過她的男人剷除,報仇雪恨。
影評家Angelica Bastién認為,「致命女人」之所以引人入勝,全因為她們所表現出的「情緒真實感」(emotional realism)。她知道自己要甚麼,知道如何做才能獲得所渴望的;她們拒絕妥協,而過程會跟內心矛盾的情緒和動機爭持不斷。女騙子不都是致命女人,但致命女人必定是騙子,她們的故事往往是複雜的,行騙動機也是複雜的,因此觀者難以輕易「責怪」她。作為落難女子、無權無勢的阿艷利用唯一擁有的個人資產(美色、花言巧語)在危急關頭自保,實在是「情有可原」,同時叫人驚嘆她的心狠手辣。
紐約街頭的Bad Barbies
現實中,在紐約貧民區布朗克斯市在2012年出現了一群惡名昭彰的「飛女幫」(Bad Barbies),也有點貼近「致命女人」的形象。她們是一群十分危險的人物,利用警察甚少會截查女性的傾向,將武器和毒品收藏於嬰兒手推車之中,試圖瞞天過海。Bad Barbies在黑幫衝突中經常扮演「誘餌」的角色 勾引仇家,然後將他們引向陷阱去。
目前沒有傳媒知道她們長甚麼樣子,只知道她們是當地多明尼加裔美國黑幫Trinitarios的分支,有說是被Trinitarios的江湖大佬操控,所以究竟飛女們是出於個人意願當「誘餌」,還是只屬於Trinitarios的一個棋子,實在無從得知。不過有趣的是,似乎黑幫和警察都同樣受到既定的性別偏見所影響而降低對於女性的戒心:女性看起來較「無辜」,「不像會犯罪」或「懷有惡意」。
+延伸閱讀|看《天才雷普利》新影集之前,先回顧這套1999年的經典犯罪片
「粉紅領犯罪」Pink Collar Crime
女性看起來較「無辜」、「不像會犯罪」或「懷有惡意」,這不就是《縱橫四海》中的紅豆、《盜海豪情:8美千嬌》中的八位女騙子、《刺青》中的阿艷,還有紐約街頭的Bad Barbies所深明並巧妙利用的「優勢」嗎?社會對於女性與犯罪存有既定的性別觀念,普遍認為男性犯罪的次數比女性較多。然而,過去三十年,女罪犯數字有急速上升的趨勢,尤其是在「粉紅領犯罪」(Pink Collar Crime)方面。專門研究「粉紅領犯罪」的美國專家Kelly Paxton則將原因歸咎於愈來愈多女性成為經濟支柱:「女性突然之間多了昔日由男性獨自承受的經濟壓力,她們是四成家庭的經濟支柱,如果這些女性無法應付日常開支,有些人便會選擇犯罪。」
「粉紅領犯罪」這個名詞首次由布里斯本格里菲斯大學犯罪學教授Kathleen Daly於1989年提出,專門形容挪用公款類案件。「粉紅領犯罪」跟「白領犯罪」不同之處,就是前者涉及較小的金額,犯案者的職位相對較低,而且往往是女性,犯案動機跟她們「機會有所限制」有關。相比起男性,女性偷錢的次數更頻密,但金額較小:男人每偷1美元,女性只偷0.43至0.5美元,而她們總會有方法合理化其動機。
根據做過欺詐分析專員的Kelly Paxton所觀察,她接觸過的女騙子來自不同背景:年老的、年輕的、中年的,她們可以是當家長教師會主席的母親、可以是牙醫診所的經理,甚至是祖母;她們看上去很「友善、毫不可怕」,而且大多數是初犯者。至於她們的犯案動機,則可能是家中孩子生病、父母年老需要醫藥費、因另一半失業而面對財政困難、還清賭債,或者純粹是想過更好的生活。女性的故事是複雜的,她們長久以來身處於社會的下把位,犯案背後的「苦衷」很多時都能夠引起別人的同情心。不管動機如何,「粉紅領罪犯」的共同點就是:取得身邊的人信任,「女性照顧和帶大我們,我們愛和信任她們,所以女性本身的性別就是最佳掩護。」
或許我們暗地裏都希望自己能勇敢多一點,反叛多一點,而女騙子某程度上活出了我們暗地裡所渴望擁有的那種勇敢本色,至少《縱橫四海》和《盜海豪情:8美千嬌》中的女騙子角色有如此的效果。《盜海豪情:8美千嬌》中Debbie Ocean曾留下名言:「『他』總能引起注意,『她』總會被忽略。」( “A ‘him’ gets noticed, a ‘her’ gets ignored.”)這句說話耐人尋味的地方,除了是因為這是戲中女騙子們行動成功的關鍵,同時反映現實中女性所面對的處境:女性長久以來在各方面的成就往往被社會忽略,而處於下把位的她們有時需要「挺而走險」才能夠生存,就如《刺青》中的阿艷和Kelly Paxton所遇見過的女騙子。女騙子之所以引人入勝,或許是因為她們既不是天使,又不是魔鬼,卻呈現出真實的人性,坦白面對內心的七情六慾。
Reference
Walker, Jeffery T., and Sean Maddan. Understanding Statistics for the Social Sciences, Criminal Justice, and Criminology. Jones & Bartlett Learning, 2013.
Daly, Kathleen. (2006). Gender and Varieties of White-Collar Crime. Criminology. 27. 769 – 794. 10.1111/j.1745-9125.1989.tb01054.x.
Kajstura, Aleks. “Women’s Mass Incarceration: The Whole Pie 2019.” Oct. 2019,
Chun, Rene. “Female Fugitives: Why Is ‘Pink-Collar Crime’ on the Rise?” The Guardian, 6 Jan. 2020,
Bastien, Angelica Jade. The Nine Lives of the Femme Fatale. Bright Wall/Dark Room,
Murguia, Salvador. The Encyclopedia of Japanese Horror Films. Rowman & Littlefield, 2016.
Kincaid, Chris, and Andee. “Gender Expectations of Edo Period Japan.” Japan Powered, 12 June 2016,
UberAlles, Danielle. “Meet the Bad Barbies: the Girl Gang Terrifying the Streets of the Bronx.” RebelCircus.com, 9 July 2018
在速食的年代,慢慢讀,同場加映
DESIGN: CONI.L/HOKK FABRICA
5 February 2020, 12:00 AM
HOKK fabrica
原來不只一種模樣
Contact us | 合作請聯繫
[email protected]
未經授權請勿以任何形式轉載,違者追究法律責任。
More: Hf Long Read電影Femme Fatale女騙子致命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