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lm Club：月滿的紐約、異鄉女性的「月缺生活」──電影《人在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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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lm Club：月滿的紐約、異鄉女性的「月缺生活」──電影《人在紐約》

眾所周知，香港導演關錦鵬很懂女人的心。他總愛在執導的電影裡細膩地談女性的處境，並以鏡頭對準她們最隱蔽的情感。在1989年台灣金馬獎勇奪多項大獎的電影《人在紐約》（Full Moon in New York）裡，他塑造了三個獨特的女性人物──嫁到美國的大陸女子趙紅，為了丈夫而努力學英語；來自台灣的舞台劇演員黃雄屏，為了追夢而不斷打拼；從香港移民的李鳳嬌，一位精明能幹的職場女強人。縱使有著迥然不同的人生，但漂泊異鄉的她們同樣要面對各種家庭、事業與愛情問題；即使舉頭能看到滿月，但醉醺醺的三人卻處於失語的「月缺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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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紅：學習當個美國人的傳統女性

簡單的一個「愛」字，令大陸女子趙紅（斯琴高娃飾演）甘願嫁到紐約，並與美籍華人Thomas結為夫婦。在兩人的婚禮上，由於她對英文一竅不通，所以完全聽不懂丈夫與賓客之間的玩笑；明明是自己的終身大事，卻懵然不知地成為了在場人士的笑話，令她感覺猶如局外人般。這段婚姻的開始，彷彿見證了趙紅戴上「以夫為尊」的手扣。

為了做個溫順稱職的「美國老婆」，趙紅決定努力學習英語，希望能盡快適應異地環境。新婚之初，她與Thomas看似恩愛而激情，但後來因文化差異而慢慢產生分歧：趙紅聽了李鳳嬌（張曼玉飾）的話後，深信只要把家裡的窗戶打開後便能吸收紐約的「氣」，財源滾滾來；在外國長大的Thomas卻相反，他自覺「文明」，認為風水只是騙神騙鬼的迷信之事，更對中國傳統思想不屑一顧。

真正令兩人爭執的，也許是二人對「家庭」各自有不同的理解。當趙紅與Thomas一家談起祖先牌位時，她想起文革時因為「破四舊」（「破除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的關係，母親只好把祖先之名刻在椅子上，連拜祭都要偷偷摸摸，偏偏她的丈夫把祖宗牌位看成古董，甚至說這種老東西可以賣到好價錢；後來趙紅提起想要把母親接來紐約時，Thomas由迴避問題到間接拒絕，並對趙紅說了一句「學習當個美國人」（“Learn to be a American”），最終迫使她摔門離開。

關錦鵬在塑造趙紅這個角色時，令她本身就帶有一種傳統封閉的意味──唯唯諾諾的性格、把丈夫當成是人生的全部。當把她放在白人社會裡，那種女性地位低微與中西文化的衝突就更為明顯。嫁到異鄉的趙紅只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家庭主婦，而Thomas就是她的經濟支柱，就算兩人對家庭的價值觀截然不同，但她沒有任何反抗能力，只能繼續扮演「好妻子」的角色；她貌似與丈夫過著圓滿的生活，但內心卻有著無盡的寂寞和難耐。

黃雄屏：事業愛情兩失意

與傳統的賢妻趙紅相反，黃雄屏（張艾嘉飾演）是個追求自由靈魂的台灣女子。為了實現內心的「舞台藝術夢」，她積極參加話劇試鏡，甚至願意趴在地上扮演一匹馬，為的只是想要登上國際舞台；當她與外藉男友David在一起時，本以為她是個典型的窮光蛋藝術家，怎料她的父親家境相當不錯，然而這樣並沒有令她的地位有所提升。在電影的尾聲，雄屏又再次參加試鏡，但面試官卻問：「你是個說中文的女子，為何你認為自己可以演『麥克白夫人』（Lady Macbeth）？」無論夢想有多麼的堅定，她的地域身份早就被美國人所排擠。

在感情世界裡，雄屏也處處碰釘，並周旋於不同的男人之間──先是一位立陶宛男子，後來是美國男子David，以及來自中國的吳俊傑。雄屏在感情路上漂泊無依，一方面希望能找到真正愛她的人，另一方面又視父親為最能依靠和最值得信任的男人；當她跟David分手時，父親那響亮的拍掌，看出了他對女性的疼愛。

不幸的是，當雄屏發現父親有性虐待傾向時，她心中對父親的慈父形象瞬間崩潰。一個身在異鄉的女生不但想要建立個人事業，也想得到一段好的愛情，惟結局卻是事業愛情兩失意。

李鳳嬌：異性拒絕了她，而她背棄了同性

身穿著Oversized皮革外套，手裡拿著公事包，全身上身散發出一種瀟灑俐落感……李鳳嬌（張曼玉飾）的女強人形象如此鮮明。電影開首，當街上一名男子性騷擾她時，這位女生並沒有啞忍，反而拿著高跟鞋追打他；對鳳嬌而言，女人不一定要唯唯諾諾，自己的權益就是要自己維護。為了突顯出鳳嬌這種敢做敢言的性格，關錦鵬也刻意為角色「去女性化」。

鳳嬌跟家人從香港移民到紐約，性格一向獨立又精明能幹，更把所有精力放在賺錢之上──開餐館、炒股票、炒樓花、炒外匯。父親擔心女兒會孤獨一輩子，所以經常做起媒人來，但瀟灑的鳳嬌卻說：「如果我把所有精力放在一個男人身上，他受得了嗎？」正當觀眾都以為她奉行「單身主義」時，女同性戀者Stella的出現，令不少觀眾開始懷疑鳳嬌的性向。

當趙紅和雄屏在鳳嬌的餐廳「湖南園」談得興高采烈之際，鏡頭拍到女同性戀者Stella（顧美華飾演）的身影。當時鳳嬌立即把視線放在她身上，並笑意盈盈地走向她；從兩人的言談表情裡，大抵能感受到她們的關係非比尋常。直至遇上龔明雄之後，鳳嬌突然對他生了愛意，甚至無視Stella、與他激烈地擁吻起來。

當明雄知道鳳嬌與Stella關係曖昧時，他立馬選擇離開，而站在門外等待的Stella卻默默承受這一切。縱使在職場上有多麼的耀眼，鳳嬌心底裡也渴望找到枕邊人，只是異鄉的異性拒絕了她，而同性也被她所背棄；對於自己心歸何處，鳳嬌陷入迷茫之中。

身處異鄉的三名女子，各自面對著不同的家庭、事業與愛情問題。在紐約邂逅了對方後，她們成為了彼此的傾訴對象。關錦鵬在電影《人在紐約》裡刻意加入了兩次的「醉」：第一次是在「湖南園」的廚房裡，她們唱著屬於自己語言的歌，不但想要宣洩心中苦悶，更想要尋回自己的文化認同感；第二次則是在結尾部分，她們在天台上舉杯，祝酒後抱杯子砸向地上，再拿著酒瓶輪流喝。在大雪之下，這瓶酒像是趙紅、黃雄屏和李鳳嬌的傷口，而她們只能在酒醉時舔著自己的傷；醒來之後，問題依然存在，而一切也會打回原形。即使「人在紐約」，舉頭看到了滿月，但三位女性依然過著悲涼傷感的「月缺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