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coding Love Letter：
字裡行間娓娓細訴每一段扣人心弦的愛情，情書即是「我愛你」的代名詞。

讀中國近代作家魯迅的作品，長如小說集《吶喊》與《彷徨》、短如散文〈藥〉與〈祝福〉，都總能從他冷雋的文字中感受到當時五四時期、新文化運動等反封建、反禮教的革命精神，作品鏗鏘有力地批判「吃人的」封建舊社會。故事中的角色像是祥林嫂、孔乙己等人，甚至是陰冷恐怖的「人血饅頭」情節，無不令人印象深刻，讓人不禁聯想這位文學泰斗必定是位剛烈耿直的大丈夫。

但今天，讓我們讀讀魯迅與他的終生伴侶景宋之間的浪漫情書《兩地書》，從二人相濡以沫的愛情中、甜蜜而逗趣的行文間，看看魯迅竟是如斯柔情、溫馨的男人。

（編按：《兩地書》出版時迫於當時政治環境，信件內容均有刪改，故筆者合以《鲁迅景宋通信集》，便以參考原信內容。）

從各種關於魯迅的軼聞瑣事的回憶錄中指出，魯迅出生在封建社會下，早在年輕的時候就被家人安排好了一場盲婚啞嫁，然而當時走在新文化革命前端的他從來沒有承認過這門親事；在日本留學回國後，魯迅曾任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的兼職講師，成為了正值花樣年華的許廣平──也就是景宋的老師，那時魯迅經已年過四十，二人足足相隔十七年。

年齡並沒有成為二人之間愛情的阻礙。當時，學識淵博而親和的魯迅深受學生喜愛；1925年，景宋在畢業前向魯迅寫下第一封信，文字間盡顯她對這位先生的欽佩、敬愛之情，盼與他陳訴各種思想或志向並得其指導，也謙稱自己作「謹受教的一個小學生許廣平」：

現在執筆寫信給你的，是一個受了你快要兩年的教訓，是每星期翹盼著希有的，每星期三十多點鐘中一點鐘小說史聽講的，是當你授課時，坐在頭排的坐位，每每忘形地直率地凭其相同的剛決的言語，在聽講時好發言的一個小學生。他有許多懷疑而憤懣不平的久蓄於中的話。這時許是按抑不住了吧，所以向先生陳訴。

— 一九二五年景宋三月十一日

如是者，二人展開了漫長的書信往來，時而討論當時「女師大」驅逐女校長楊蔭榆的風潮（「驅楊運動』），或是展述當時在新民主思潮下的各種角力和掙扎；在那個動盪不安的年代中，二人的思想互相影響、共同探索，魯迅的下款漸漸由「魯迅」變成了「迅」，也把景宋喚作「廣平兄」與「小鬼」。這一年是二人愛情萌芽的起點，也記載了魯迅一次與幾個女孩共慶端午、喝得酩酊大醉的趣事：醉了的魯迅欲拳打俞芬姐妹，又用手按住了景宋的頭，盡顯大孩子的淘氣；酒醉過後竟又假裝「訓詞」告誡景宋，實為為自己的羞態辯解：

又總之：端午這一天，我並沒有醉，也未嘗「想」打人；至於「哭泣」，乃是小姐們的專門學問，更與我不相干。特此訓諭知之！

— 一九二五年魯迅六月二十八日

果敢活潑的景宋也不輸魯迅，倒是揶揄魯迅，開起了玩笑：

老爺倒想「自誇」酒量，豈知卻臨陣敗北，何必再「逞能」呢！？這點酒量都失敗，還說「喝酒我是不怕的」，羞不羞？我以為今後當摒諸酒門之外，因為無論如何辯護，那天總不能不說七八分的酒醉，其「不屈之精神」的表現，無非預留地步，免得又在小鬼前作第三……次失敗耳，哈哈。其誰欺，欺天乎。

— 一九二五年景宋六月三十日

也許是因為有著一段名存實亡的婚事，魯迅對愛情是悲觀的，然而卻被開朗活潑的景宋深深打動，二人在十月走在一起，同時魯迅創作出唯一一部愛情小說《傷逝》，似是暗示對幸福愛情的不安；而景宋也在散文詩《風子是我的愛》中以風子喻作魯迅，堅決呼喊他們的愛情只屬於他們的事：

「即使風子有它自己的偉大，有它自己的地位，藐小的我既然蒙它殷殷握手，不自量也罷！不合法也罷！這都于我們不相干，於你們無關係，總之，風子是我的愛……呀！風子。」

— 景宋《風子是我的愛》

這雙小戀人其後因「女師大」風潮被雙雙逐出校，布告上甚至稱景宋等人是「害群之馬」；後來魯迅南下到廈門大學任教，景宋則遠赴廣州，二人各自向自己的方向努力奮鬥。即使分隔兩地，二人書信往來也頻繁不絕，分享身邊像是學校房間等瑣事，而景宋喚他「MY DEAR TEACHER」，又在下款自稱「你的H. M.」，倒是大方承認自己是魯迅的「害馬」。

後來二人終於在1927年先後在廣州與上海同居。他們也有過幾段分離的時間，然而在二人的書信中仍能感受到那份纏綿細膩的情感——他是她的「小白象」（編按：或是因為林語堂曾以「白象」讚揚魯迅之故），她是他的「乖姑」、「小刺蝟」。這種親密的稱呼，跟今天的我們也會以各種甜膩名字稱呼愛侶一樣，就似是快要溢滿漏灑的糖罐一樣甜蜜無比。他們的愛情結晶（也就是周海嬰）在1929年出生，魯迅曾以「小蓮子」喚他，也用「小蓬蓮」喚景宋：

……總之，我當選擇最穩當而舒服的走法，決不冒險，使我的小蓬蓮擔心的。現在精神也很好，千萬放心，我決不肯將小刺蝟的小白象，獨在北平而有一點損失，使小刺蝟心痛。

你的小白象
— 一九二九年魯迅六月一日

儘管魯迅和景宋從來未在法律上獲得承認，但在他們頻密的書信往來中卻能看到二人以沫相濡、攜手共危的愛情；隨後在二人同居的日子間，魯迅亦寫下了不少文學巨著，流芳百世。從敬畏師長的情感、朦朧悸動的曖昧情愫，直至分隔兩地的相思相念與夫妻恩愛的書信往來，《兩地書》見證了在當時那個動盪紛擾的時代裏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在真摯的行文間，我們彷彿能看見一個溫柔情深的魯迅。

Reference：《鲁迅景宋通信集:「兩地書」的原信》、《魯迅日記箋釋，一九二五年》作者：董大中、《魯迅傳》作者：許壽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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