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宿舍的室友每日回來都是一副不開心的樣子,無論我們怎樣聊天玩鬧似乎都無法在她的世界裏打開一扇透光的窗戶,她從不參與我們的嬉笑,話題丟到她身上,她最多簡單的回應兩句就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偶爾露出的笑容是破天荒的難得。我們都知道她心裏有不想與人言說的憂愁,卻誰也不敢去問。
直到前不久的一晚另一個室友幫她按摩頸部時,或許是這些日子積壓的悲傷抑鬱終於在這一刻需要找一個出口釋放,或許是這些日子大家的關懷終於讓她能將我們當做傾訴的人,她終於開口向我們訴說了那些讓她整日都無法一展笑顏的原因。
她的母親前兩年患了癌症,雖然已經治癒,精神卻變得敏感而緊張,總是抱怨女兒與丈夫不夠溫柔體貼,對她照顧不周。可是如今父親的工資成為家裏唯一的收入來源,不能再有絲毫閃失,她還未畢業,每日奔波在實習的工作中焦頭爛額,母親卻總是為著一點小事便吵著鬧著要去跳樓,經常要一家人在醫院裏奔忙。她本已經疲乏不堪,一邊開導母親,一邊還要忍受來自父親不堪忍受時的抱怨。
可是她也才二十多歲的年紀,本該是一邊愛美一邊戀愛的年紀,卻整日被這些情緒壓的無法喘息,她說若是哪一日家裏不曾打來電話,便像是得了大赦一般的輕鬆。我們從未見過她哭,就算是在學校裏最煩躁抑鬱的時刻,她也只是一邊歎息著一邊做事,而在這些仿佛平淡的敘述中她卻忍不住紅了眼眶。我們除了說些安慰的話其實什麼忙也幫不上,這些難捱的日子哭過之後還是需要她自己去面對。
但是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特別的幸運兒或者不幸兒,其實令她哭泣悲傷的原因,是我們這個年紀的人慢慢都要開始面對的問題。時光匆忙的流逝,我們不停的在追趕著歲月的腳步,然而父母卻開始成為我們不得不停下腳步的原因。因為他們再不能像從前一樣帶著我們前行,那些時光在他們身上留下的印記愈見明顯,他們逐漸老去,開始病弱,需要我們成為他們的支柱和依靠。但是很多時候,我們卻還沒有成長到能真的承擔起一個家庭的重量,這重量可能不只是物質上的,還是精神上的。
半年多前,我的母親也檢查出癌症,那時正是過年期間,其他人都是歡天喜地張燈結綵,我們全家人卻搬進了醫院。母親要在醫院住一段時間,我和父親白日裏都在她身邊陪著,晚上就在病床邊打開小小的摺床,輪流睡在她床邊。母親做完手術的日子,我整夜看著吊鹽水架上的鹽水,不敢絲毫鬆懈,第二天依舊精神滿滿仿佛不知疲倦,但那些輪到我回家換洗衣物的晚上,沒人知道我是怎樣在空蕩的房間裏嚎啕大哭。那樣的哭聲裏不止是絕望,還有深深的無助,因為從來沒有想過,突然之間自己需要承擔起一個家庭全部的精神寄託。但是無論前一晚是怎樣的泣不成聲,第二天我依舊化好妝高高興興的去病房,因為那時候的我是母親唯一的念想。
小時候我們總覺得就算天崩地陷的大事也有父母幫我們撐著,可是如今我們卻不得不成為他們的依靠,幫他們撐起一片天空。人生中難熬的時候太多了,失戀、失業、失財,可能都讓我們一時痛苦不堪,可是這些在生死面前,又都是多麼不值一提的小事。歲月在父母身上流逝的速度彷彿越來越快,生老病死成了我們不得不開始準備甚至直面的事情,我們不再能躲在誰身後,很多時候做決定的是我們,拿主意的是我們,而我們無法逃避,無法退縮,我們所能做的,不過是努力的成為他們的依靠,不過是在徹夜痛哭之後,依然精神滿滿的去面對這些難熬的日子。
Cover photo via 《剩者為王》(The Last Woman Standing ) movie still image
23 January 2020, 12:00 AM
HOKK fabrica
原來不只一種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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