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星期三的晚上。

平日十時許來說，大圍的街道還算熱鬧，夜歸的人們在小食店外流連，或買一串魚蛋，或買一杯台式飲料，完滿地結束辛勞的一天。有兩個女生在前面走著，一個是攝影師，一個是模特兒，二人有說有笑，經過已經打烊的地產和藥房，正要前往一個寧靜的地方進行戶外情色攝影。

我喜歡有水的地方，水能強能弱，很配合女性這種生物。

Peggy是香港少有的女性情色攝影師，24歲的她大概兩、三年前初次接觸情色攝影，一拍便愛上 。「人生來就沒有衣服，柔弱的，自然的，好喜歡這種赤裸的感覺。」 Peggy喜歡的當然不只是赤裸的身體，還有通過赤裸的身軀所表達、人內心深處最原始的情感與慾望。或許是雙魚座的關係，Peggy較喜歡情緒化、多愁善感的照片，她會用「負能量」、「暗黑」來形容自己的作品，認為這樣的風格較貼近現實，「一個人不會經常處於開心的狀態，希望我的創作能夠讓大家正視自己的黑暗面，探索人性。」

走了大約五分鐘的路程，我們從火車站附近的煩囂進入一個異常寧靜的空間。抬頭一望是兩條高速公路，不時傳出車輛駛過的聲音，前方是另一條裝置了透明隔音板的道路，偶爾會有的士經過，只要司機向橋底方向轉過頭來，或許會看到Peggy與模特兒正在草叢間拍攝。

「我肯定這裡不會有途人經過。」Peggy解釋，夜攝一般深夜進行（大約三、四點，這夜Peggy為了讓Hf編輯們可以早點回家特意提早進行），每次出發前會構思概念主題、找模特兒、找合適地點等，還會請助手（通常是男性）協助打燈和「睇水」。請男助手是為了確保女攝影師和模特兒安全，因此找不介意有男性在場的模特兒有時會遇上困難（不過通常單身的模特兒都肯！）。

的確，除了車輛之外，整個拍攝過程中我們沒有遇上任何途人。換上淡紫色內衣的模特兒聽著Peggy的指示，從容自在擺出不同姿態，肩帶不經意滑下，在昏黃的街燈下散發隱隱的性感。要不是親眼目睹，也許筆者都不會相信香港竟然會有女生明目張膽地在公共地方脫衣服拍照。

「究竟戶外的情色攝影，可以去到一個怎樣的程度？」相比室內，室外景物較豐富，將人私密的一面帶進公共領域，讓自己在某種限制下創作，Peggy認為好玩又有挑戰性。「可能自己有種反叛的心態，我喜歡夜攝那種快閃的刺激感，還有那少許的道德挑戰。當每個人都說這樣不對，我偏要在街上這樣做。」

廢墟、海邊、郊野公園，甚至現在我們身處的天橋底，都有機會成為情色攝影的地點，而Peggy最喜歡的就是城門水塘走半小時路程的一個水渠，「我喜歡有水的地方，水能強能弱，很配合女性這種生物。」

看著Peggy拍攝，筆者不得不驚嘆她的冷靜、機警與迅速，「這是訓練出來的，始終法律上有點踩界。」（編按：若果情色攝影涉及在公眾地方赤裸，而又有人投訴的話，就有機會觸犯相關法例）Peggy一手打燈，一手拍攝，同時留意周遭環境，一旦發現有人就立刻向模特兒遞上衣服。這夜的拍攝全程不超過半小時，試了三、四個位置，Peggy找到了滿意的，模特兒坐在公路旁的石壆，閉上眼睛，植物與石屎，內衣女孩與高速公路，形成有趣的對比。

然而，不是每次拍攝過程都這樣順利。Peggy憶述一次到街市豬肉檔拍攝的經歷：那次要趕在街市關門前完成，拍攝時間不能太夜，亦因此無法清場，坐在豬肉枱上的模特兒引來旁人駐足觀看、暗斥有傷風化。後來一名醉酒男子突然拿出手機拍攝，經Peggy和助手們阻止後，男子向管理員投訴，結果攝影持續了十多分鐘後被迫終斷。不過，Peggy已經拍到了心目中的畫面。

情色攝影在香港仍然是一件敏感的事情，還未得到廣泛接受。「起初我會介意別人用淫褻的眼光看的我的作品，又或者每每將焦點放在模特兒的身材上，而忽略創作的其他方面。後來我發現不能太過介意，大家觀點與角度不同，無論你怎樣解釋，選擇不認同的人始終也不會認同。我看化了。」

現在的Peggy不介意別人的批評，「色情照」、「情色照」、「鹹相」等對於Peggy來說都只是稱呼而已，她重視的是作品能否引起觀者共鳴，「就算只有一個人喜歡和欣賞照片，我已經覺得足夠。」Peggy慨歎，曾見過一些模特兒拍攝時明明相當自信和樂意，但後來因為社會的壓力而產生自我懷疑，甚至後悔。「我覺得有點可惜，他們所做的明明是自己喜歡的事情，沒有錯。」

我希望大家看情色攝影時眼光可以平淡和簡化一些，這樣不會令真正喜歡拍情色照的人壓力那麼大。若果更多人可以用這樣的眼光看世界，也許很多東西都會變得更簡單和輕鬆。

情色攝影雖然引來批評，但同時亦吸引一群志同道合的人，而這就是Peggy喜歡自己工作的其中一個原因。主動聯絡Peggy的客人和模特兒有男有女，他們往往都是開放、很有想法和主見的人，願意用身體探索不同的可能性——男性拍閨房照、情侶在鏡頭前做愛、男男／女女的互動等例子屢見不少。合作過後，Peggy與他們往往會成為朋友，這夜的模特兒正正就是Peggy之前因情色攝影而認識的老朋友。

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是十一時十分，模特兒撿起地上的短靴，穿上衣服，而Peggy亦將攝影器材收拾好，準備要離開。在前往火車站的途中，Peggy與模特兒跟先前來的一樣，有說有笑。

解放身體，挑戰公序良俗，情色攝影引起了不同的聲音，不同的討論。其實，人生向來就是這樣，不斷活在自己的想法與別人的目光之間，而我們要學會的就是在拉扯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我希望在別人的評語和自己的想法之間取得平衡，不斷進步，不斷突破，提升作品的層次和水準，讓越來越多人看到其實情色攝影也可以是藝術。

—Peggy， 香港情色攝影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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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XT & INTERVIEW: FLORIELLE/HOKK FABRICA
PHOTOGRAPHY: MII N/HOKK FABRICA